第三章 中間人與隔墻耳
驚雷逐鹿 by 金龍魚
2025-6-14 20:28
古都洛陽。
國朝定鼎。以古都洛陽為河南府治所。在洛河之北,於隋、唐東都故址上,改築洛陽磚城,周八裏三百四十五步,高四丈。城有四門:東門‘建春’,南門‘長夏’,西門‘麗景’,北門‘安喜’。城壕深五丈,闊三丈。
國初太祖分封‘伊王’,置王府於洛陽,世代相承。神宗皇帝遷伊王於汝州,將洛陽改封‘福王’。甘露年間,陜西亂起,流寇薛紅旗率軍出陜西,進山西,下河南,旋即攻克洛陽,殺福王,並擊敗河南、湖廣三十萬進剿官軍,驅走湖廣巡撫劉國能,擄降河南巡撫楊人鵬。設官分職,招民屯田,割據豫西,以洛陽為其老巢根本,自號‘橫天大王’,又與中原白衣軍遙相呼應,屢屢東進開封,南爭襄陽,又奪取湖廣襄陽府之均州,攻占湖廣鄖陽府大半州縣,在這亂世當中,亦是壹方梟雄。
結伴而行的烏鴉和“黑牛”(雷大通,曾用名:穿破石),混在商隊中進入了洛陽城。
黃昏時分的洛陽城,看上去繁華依舊,街市喧嚷,人流如織,商鋪鱗次櫛比,店招連綿相望,什麽“紬(通‘綢’)絨老店”,“勇申布莊發兌”,“糧食豆谷老行”,“銅錫老店”,“京式小刀”,“官窯名磁(瓷)”,“上醣”,“川廣雜貨”,“福廣海味發客”。“西北兩口皮貨發客”,“東西兩洋貨物具全”,“應時細點名糕”,“萬源號通商銀鋪”,應有盡有,壹點也看不出這裏竟是被流寇大賊薛紅旗所盤踞的古都名城。
“黑牛,晚上在‘運來福客棧’住下,妳我兄弟湊五錢的份子,把二錢銀子買個豬頭,余下都買了酒,叫老掌櫃的拿去後頭燒豬頭咱們吃。他家兒子媳婦會燒好豬頭,好蹄膀,只壹根柴禾兒,就燒的豬頭、蹄膀不肥不膩,入口即化,真的好本事。客人但是要吃,只吩咐壹聲,他家兒子媳婦去竈上,舀壹鍋水,把那豬頭蹄子什麽的剃刷幹凈,用壹大碗酒、醬。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砂鍋子扣定。只用壹根長柴禾安在竈裏,那消壹個時辰,豬頭便燒得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將大冰盤盛了,連姜蒜碟兒,用方盒拿到房裏下酒,嘖,想起來就流口水。洛陽的醬鹵冷菜攤上也有冷豬頭肉,味道總趕不及他家的壹分。”烏鴉壹如既往的嘴饞,這剛進了城,還沒到地方住下,先想到的還就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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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大通長方臉上兩道漆黑的眉,眼偶然壹閃間宛如電火,爍得人不敢正視,他卻不接烏鴉的話頭,只從袖子裏摸出幾片南方販來的“香茶”,噙在口中咬嚼,壹頭看這洛陽坊市,遍布了磨坊、油坊、酒坊、機坊、紙坊、醬坊、彈棉花坊、木作、銅作、鐵作、漆作,商賈絡繹,人煙湊輻,“五谷豐登”、“吉慶有余”之類的“鬥方”隨處可見,他暗自想道:薛紅旗手下倒還有些經國濟世的人才。
這時後頭兩個商客悄悄閑話家常,說起老家鬧蝗災、吃蝗蟲,甚至傳說有的地方鬧饑荒到了人相食的慘事,都是哀聲嘆氣不止。烏鴉、雷大通兩人武技高明,六識敏銳。自然將後頭客商的小話聽得壹清二楚,兩人對視壹眼,也是微微搖頭,喟然嘆氣,這種事情他們完全無能為力,而且如今到處天災人禍,朝廷衰弱,地方疲蔽,賊寇蜂起,官府哪有多少力量賑荒救急?地方官府也好,藩鎮諸侯也好,巨室大族也好,各家自掃門前雪,在賑濟救荒之事上頭,也多是有心無力,勉力湊活罷了。至於百姓小民,不過死扛硬挨,掙紮求活而已。
今歲開春之後南方陰雨,連月不斷,莊稼都淹得半死,鬧饑荒那是不用說的,而北方許多地方卻是照舊大旱,緊跟著就鬧起了蝗災。鋪天蓋地的蝗蟲蔓延。所過之處寸草皆無,煙炊斷絕。不少地方的老百姓為了糊**命,都拿蝗蟲作了糧食。
烏鴉原本就是逃荒的流民孤兒出身,幼年時飽嘗過餓得發昏的滋味,想到自家當年的淒慘之處,不禁搖頭壹嘆,“這世道真真是命如草芥啊!”
雷大通出身雷氏旁支,對饑民的苦倒是沒有太多的切身感觸,雖然聽人說起的時候會有點憐憫之意,但也不會有太多的感慨,就對烏鴉說道:“妳就別感慨了。我們走了大半天,這進了城,趕緊落店弄口水喝才是正事!”
“喝水還不容易?那不就有!真真的井拔涼!”烏鴉指著壹個迎面過來的挑水夫說道。
中土的大城小鎮,在河渠湧泉之外,多鑿井汲水以為日常洗濯炊飯瀹茗之用。街巷裏坊若有壹口五冬六夏井水不竭的甜水井,遠近人口往往都會習慣於來此挑水回去吃用。大戶門第、殷實人家,或雇有專門挑水的夥計,或直接出錢買水吃用,因此以賣水為業的挑夫行當也就自然應運而生。洛陽城中也有不少來來去去的挑水工,沿街之人也常向挑水路過的挑水工要壹碗水喝。井水剛打出來,清涼甘甜,暑熱天氣喝壹碗下去十分舒爽,人們管這種井水叫作“井拔涼”。挑水是個力氣活,也辛苦,但挑水工們不會拒絕舍水,主人家也不會因為桶裏井水淺了深了而責備挑水工。要水喝的街坊壹般也會留心,桶裏的水淺到壹定程度,他們就會等待下壹個挑水人經過時再要水,洛陽城也算是中原繁華之地,但民風依舊淳樸。
雷大通呵呵壹笑,道聲叼擾,問挑工要了水瓢,往自己的皮水囊中灌了半瓢兒井拔涼水。
兩人壹路到了‘運來福客棧’,但見門前高車健馬,仆從如雲,商賈夥計,進進出出,十分喧鬧。客棧附近的樓堂店肆,煎炒烹炸,油煙繚繞,酒香、肉香攪合在壹起,也說不清是什麽香。
望見熟悉的老客們到了門前,店掌櫃的帶著十幾個夥計搶出門來寒暄招呼,指揮夥計們拉牲口、搬行李、安排房舍,跑前跑後,忙的腳不沾地,又趕緊吩咐人生火備飯。忙活著侍候這壹幹老客的晚飯。運來福客棧壹向兼營老客的酒菜飯食,熟客只需說上壹聲,便可飯來張口,方便得很。
掌櫃的又吩咐店裏夥計提了大桶的溫熱水,壹桶壹桶分送到各房,讓客商人等擦擦熱汗,洗洗臉上手上的油汗、灰塵。運來福客棧的待客之道殷勤熱誠,多半都體現在這些個小事上,在客人中的名聲也是有口皆碑的。
烏鴉、雷大通兩個,就站在過堂天井裏拍幹凈了身上的浮塵飛土,就著店家送來的溫熱水稍事梳洗,自往前面店堂裏坐下喝酒。
客棧大竈上正在燒的豬頭還未燒好送來,兩人這裏叫了壹壺酒,先就著豆腐幹子、焦香黃豆子、雞爪子、鴨脖子,妳壹杯我壹杯的開喝,慢慢等,也不著忙。
要說冷豬頭肉用來下酒,還是相當不錯的;配上油炸花生米,撒上鹽末就更好了,再來壹個拍黃瓜,高粱燒壹喝,那叫壹個美啊,在烏鴉看來,就是給個皇帝他都不願意做,民以食為天嘛,好酒好菜那就是他烏鴉的天了!
等壹壺酒喝罷,燒好的豬頭肉,還有油炸花生米、拍黃瓜等下酒菜也壹壹端上了桌,烏鴉、雷大通兩個壹邊天南地北扯些閑篇兒,壹邊兒喝酒,不知不覺壹個時辰過去,兩人喝光了三壺高粱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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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兩人又向店裏夥計買了六個大燒餅做主食,趁著熱乎,用刀將燒餅剖開,將豬頭肉、花生米都塞進燒餅夾著,豬頭肉還蘸了蒜蓉辣子醬,他兩個是打算吃完回去歇息,明兒可是有要緊事兒待辦啦。兩人喝了不少高粱燒酒,這會兒還有這麽好的胃口,那就是真的酒量不淺了——很多人喝酒喝的二麻二麻之時,往往就吃不下主食了,只有酒量真好的人才有他倆這個勁頭;何況夏季懊熱,很多人本來就胃口大減,吃不下多少飯,更別說喝上壹兩壺酒力醇厚的燒酒之後了,但凡能在酒後吃上三個大燒餅的人,絕非壹般的大肚漢啊。
壹夜無話,第二日兩人早早起身,忙活了起來。
雷大通換了壹身月白秋羅褶子,顯得華貴沈穩,儒雅倜儻,看上去象士紳多過商賈,而烏鴉頭上勒了壹條漢陽巾子,玄色曳撒,腳下壹雙快靴,英武矯健,儼然大戶人家的隨扈打手模樣。
烏鴉、雷大通兩人,近兩年從江南調回了西北,但行走幹辦的還是陰影裏那些個不能見光的機密勾當。西北的幾個軍政樞要衙門,比如內務安全署所轄鋤奸營、鐵血營,比如軍府隸下的秘諜司,比如稅課提舉司所轄‘稅務巡檢局’,比如兵曹所轄‘提塘官署’,他倆幾乎都轉過。他兩人以前在‘夜航船’廝混的時候,就奉命與白衣軍的人秘密往來,哪怕如今調回西北差遣,也仍然有不少機會經手與中原流寇白衣軍斡旋接洽的機密事宜,此次洛陽之行也不例外,他們倆便是與白衣軍方面秘密聯絡,擔負著特殊使命的西北秘使,或者說秘諜。
帝國之內,暗中出手扶持中原流寇的諸侯藩鎮勢力並非壹家。畢竟海內分崩,群雄紛起,天下豪強梟雄皆有異誌野心,當然不會願意中原寇亂早早平息,因此扶持強賊流寇以亂中原,從而吸引朝廷的耳目,牽絆廟堂的手腳,消耗中央的財力、兵力,使皇家朝廷完全沒有余力他顧,以便於各家趁勢坐大,生聚教訓,蓄力養兵,逐漸培植起壹幹黨羽親信,厚積自身實力,進可窺視中原問鼎神器,退而割據稱王圖霸壹方的種種圖謀,當今天下割據自為的諸侯藩鎮們背地裏可都沒少幹。他們暗地裏差遣心腹親信,或是出錢出糧出人扶持賊寇,或是私下與賊寇貿易從‘賊贓’中謀取暴利,又或是通風報信泄露消息,種種諸般手段或直接或迂回,秘密扶持著各方流寇強賊與朝廷大軍對抗,這是藩鎮諸侯們很自然的選擇之壹。不過,這種暗地裏不能見光的勾當,相關的各方自然要極盡隱秘之能事,從來都不會大白於天下,萬壹泄密,事機暴露也不會有任何人會出頭承認,百分之百會矢口否認,畢竟攸關‘大義’名分,打壹開始策劃圖謀就早早預備了犧牲壹些人的準備。象烏鴉、雷大通兩人這樣被人差遣的‘小卒子’,壹旦這等事兒敗露,十之八九會是替罪羊的首選,他們倆即使不被滅口,平虜侯又肯擔風險包庇他們兩個,日後也少不了要隱名換姓,說不得就是遠走異域,終生不能踏足中土壹步的下場。兩位都是老江湖,老諜探,當然知道這裏面的輕重,倒也不敢馬虎輕忽,做事壹向機警而沈穩。
洛陽,作為橫天軍的根本老巢,卻是西北幕府差遣諜探、秘使,暗中以各種掩飾身份扶持白衣軍立足中原的重要立足點和中轉據點,也是西北暗中影響中原軍政形勢走向,插手中原事務的手段之壹——壹切都是從西北的利益著眼。
在己方諜報的支持下,西北方面會將糧食、布匹、毛褐、藥散、燒酒、茶葉、鹽貨、鐵器,乃至箭鏃、槍頭、馬鐙、蹄鐵、刀劍等白衣軍急需的壹些貨物,通過壹些商業協會、商社,有意無意地轉手輸送給白衣軍秘密控制下的商人,最終落到白衣軍的手裏。通常,將要轉手輸送給白衣軍方面的每壹批交易貨物,在品種、數量、品質上事先都有精心的選擇,能給什麽貨,能給多少貨,能在什麽時間給貨,從什麽途徑給貨,是與有白衣軍背景的商人直接接洽商談,還是通過中間人牽線撮合(不問來歷背景),中間又經過多少家商人倒手騰挪,都是非常有講究的事情,其間有著許多的刻意限制和微妙分寸——西北方面是想拿白衣軍當刀槍作擋箭牌使來著,但又不想最後反被刀槍傷了手,養虎遺患的後果很嚴重,做事當然就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事實上,西北方面甚至會選擇性的向白衣軍方面主動提供某些軍情諜報,並以隱晦手段為白衣軍的‘出謀劃策’,同時秘密安插人手,從各種渠道滲透白衣軍各部,從而達到及時掌握白衣軍動向,間接影響中原形勢的意圖;當然,西北方面也能在與白衣軍的‘走私’交易中賺得相當大的利潤,比如將白衣軍攻城拔寨得到的壹些珍寶奇貨、金珠細軟等贓物變賣折成現銀,比如以比較低的價格分頭吃進白衣軍活動地區出產的私鹽、私茶、土布、棉花、生絲、縑帛、藥材、山貨、木材、桐油、油漆、金砂、銅塊、鐵塊、銀兩甚至人口奴隸等等。與白衣軍秘密交易而得到的這壹部分利益財貨,其中至少有六成都會落入經手此事的諜探、秘使等壹幹人的囊中,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肥差,其中雖有莫大風險,但每壹年都仍然有相當多的西北諜探踴躍爭取這種出差公幹的機會,得不到機會的人往往眼紅羨慕得要死。
帶著秘密使命來到洛陽的烏鴉、雷大通,辦事只要不出紕漏,自然能落手豐厚的利益,除了銀錢之外,功勞簿上也能記上壹筆,日後就是他倆升遷轉調的資歷。
由於每年類似的秘密交易不少,西北方面壹直保持著與白衣軍方面的各種聯系,也壹直操辦得有條不紊,對於烏鴉、雷大通兩人而言,只需坐鎮洛陽,操控局面就可以了,甚至都不需要與白衣軍的中間人接觸過多,這樣事機敗露的可能就更小了。
兩人這壹日出了客棧,登門投了名刺,壹壹拜會洛陽城中十幾家往來相與的商業協會、商社。這壹忙起來,往來應酬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接著便是查看盤點各處堆棧的庫藏貨物,等他們倆腳不沾地的忙完這些,白衣軍的中間人也得了訊息,打發仆役送來了貨物清單和交貨時間,臨時交貨地點自然要等到這邊備貨完畢之後才會臨時告知——小心駛得萬年船,當初‘夜航船’的慘痛教訓不僅僅烏鴉、‘黑牛’銘記在心,白衣軍方面也是不敢有絲毫大意,畢竟這裏是橫天軍的地盤,彼此的真正身份又不得見光,雙方作為客居洛陽的外來‘商客’,都不得不有所顧忌。
壹頁壹頁細看白衣軍那邊遞過來的貨物單子,烏鴉卻是笑著說道:“他們這個月的單子上還列了馬匹五十、耕牛壹百頭,還真是敢想吶,就有,我們也不好運過去,太招眼了。耕牛還可想法遮掩壹二,這馬匹要是讓橫天軍的人見著,壹匹都不得剩下,搶也搶走了。馬匹,咱們西北現在也不夠,缺得狠啊——”
“實在不行的話,隨便給他們些馬騾子、關中驢就罷了。”雷大通壹邊看自己手裏的貨物單子,壹邊笑答,“給誰不是給?騾子、驢子,咱們總有辦法遮掩過去。但話說回來,得讓他們有個念想不是?老醯兒(老西兒,對山西人的俗稱)那邊不是很有辦法嗎?找找他們,說不定能有辦法。”
對山西人的‘精猾’和‘摳門’,烏鴉早有領教。不過山西商幫行商四方,信譽很好,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與天下四夷諸蠻都搭得上幾分關系門路,壹幫子山西老鄉也很齊心,因此許多難辦的事情還真少不了那壹幫子老醯兒從中攙和,就比方說從蒙古韃靼人,從‘東虜’女真人手裏販運馬匹、皮貨、人參、山珍、東珠、海東青等等私下入關,壹般商幫就學不來,門路、人脈、關系、銀錢、人手,差壹點都幹不了這個。西北平虜軍就有壹部分戰馬是從山西商人手裏購得,烏鴉恰好經手過類似的壹些事,知道山西幫這壹幹老醯兒不可小覷。
刻下聽雷大通建議找山西商幫,烏鴉想了想,便對雷大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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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使得,妳且打發下邊人去山西會館,問問那些老西兒,先探探口氣。——嗯,‘中原’那邊要的羊毛氈三千五百段,白氈壹千五百六十片,大糝白氈七百三十段,熏氈壹百段,拖兩個月再交給他們。至於上兩個月拖欠的染青小哥車氈壹十段,大黑氈四百壹十段,白厚氈三千壹百壹十二尺,青氈八千二百壹十二尺,四六尺青氈兩百五十壹斤,這次就壹起交割了。還有剪絨花毯、脫羅氈、入藥白氈、半入白帆氈、無礬白氈、雀白氈、半青紅芽氈、紅氈、染青氈、白襪氈、白氈胎、回回剪絨氈,這十幾樣,如數交割就是。”
“對了——”烏鴉想起壹件事來,“前日有壹位北直隸保定的商人,找人關說,想從咱們這弄壹大批西北的羊毛氈回去販賣,每月他現在能吃進去八千到壹萬段上下;另外他還每月要蘭絨、皮貨、藥材、布匹若幹。咱估摸著,這個人很可能是‘河北大營’‘河南大營’會剿官軍的路子,甚至是宣武公的人也說不壹定。妳說,咱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啦?”
當今天下,真正掌握在京師朝廷手裏的地盤也就是山西、北直隸以及山東、河南壹部分府縣;當然縱貫南北的大運河漕運,名義上也還在朝廷手上,但出了北直隸,過了黃河,朝廷詔命在大運河沿岸就不那麽好使了。宣武公喬行簡統帥‘河北大營’、‘河南大營’、‘山東大營’ 征戰中原,討伐流寇,戰爭相繼,兵馬不息,加上河工城防、土木工程,地方府縣濫加差役、頻繁派夫,所謂“王師屢出,會剿逆賊,疊差煩累,河工告急,派糧科、派梢草,轉運數百裏之外,日無休息。民人困於征輸,顛仆道路,憔悴家室者,不知其幾何焉”是也。雷大通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笑而言道:“妳還怕他沒銀子給不成?若他背後真有會剿官軍的路子,沒銀子讓他以貨以貨也成,鹽也好,茶也好,鐵也好,棉花也好,咱們都吃得下。雖說北直隸現今每田壹畝加派餉銀九厘之外,又有暗派加征各般名色,府縣上鬧出不少罷市止耕的事來,但朝廷手裏的鹽課、茶課每年也能收不少,長蘆鹽倉的鹽貨咱們也不嫌多不是?
只是這個事,他買去很可能是就近給‘河南’(大營)、‘河北’(大營)的會剿官軍做戰襖做軍帳,充當軍需的,咱們恐怕還得呈文請示軍府,得了批示才能答復他。”
烏鴉點點頭,道:“就是說麽!——哎,現在到處都是私征暗派,百姓可是遭了大罪,苦得很啦,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上月〈諜情簡報〉上說,顧家掌握的南直隸、西江等處,軍興浩繁,需餉甚殷,通省地方皆預征三分(田賦),以解燃眉,更有役夫頻差,轉運甚苦。淮上賊氛未靖,官兵駐紮需用米糧豆谷甚多,可溫可飽有家毋論,窮而至於鰥寡孤獨,亦不能免於征派;正賦之外,夫役、匠役有派,河船、馬船有派,炮車鉛藥器具有派,陸有供應夫馬之擾,水有輪派水手之累,民人疲困莫支,寥寥孑遺,獸奔鳥散。
——這天下,什麽時候才能太平?”
“呵呵,正額之外,復有私派;正餉之內,復有加耗;這種事又不是只有顧家的地盤獨有,象遼東邊外那些淪陷於建虜手中的州縣邊堡,建虜就連‘預征’田賦這樣的表面文章都懶得做了,不少地方的建虜賊酋直接派兵搜括搶糧,能給壹個加派‘草豆’的名義,都算是客氣的,虧得那幫腆顏事敵的漢奸們還有臉宣揚‘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呸。
哼,哼,這升鬥小民啊——不管在哪裏都是牛馬,終是難免剝削之苦,難逃被人魚肉宰割的宿命,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今難變啊。
呃——不是說道窮則思變,變則通麽?但願天下早日太平,百姓能少受點苦吧。”雷大通苦笑嘆息,說道:“還是先把那邊要的東西準備齊再說。說起這天下大勢,可不是妳我兩人有能力翻轉的!——這麽著吧,明兒趕早,咱親自帶人去會會那幫子老醯兒。”
就在烏鴉、黑牛兩個,老醯兒長老西兒短的算計著怎麽跟山西商幫談下壹筆生意的同時,洛陽城東的山西會館內,以絲綢錦緞生意為主、同時捎帶著做裘服皮貨生意的山西籍大商客盧靈寶正為壹事煩惱,自個兒在居室裏叉手蹀躞,默然思慮,苦無良策。
盧靈寶做這行絲綢錦緞皮貨生意不下十年,雖說現在天下紛亂,兵匪不斷,畢竟帝國兩京和江南壹帶依舊紙醉金迷笙歌不絕,絲綢錦緞還是大有銷路的,他也有的是辦法將這盤生意維持下去。盧氏在洛陽雇下的貨棧,錦繡氈罽,積如丘巄,許多貨色都不缺少,畢竟西北平虜侯治下,盛產生絲、羊毛、蜀錦、細褐、毛褐、毛氈、皮貨等,上品的蜀錦、細褐、裘皮是京師權豪富貴之家爭購的貨物,而生絲、羊毛、毛褐、毛氈也有大用,不僅北直隸的綢緞織坊、毛紡商家需求甚殷,京師、山西、大同、宣府、薊鎮的軍旅也多方收儲,其中利錢甚厚,就是將之販去遼東邊地也大有利市,否則盧靈寶也不會甘冒奇險,在‘流寇’橫天軍盤踞的根本之地設立貨棧,收買各色錦繡氈罽和織紡原料了。
但眼下卻有壹件讓他撓頭不已的事情,不太好辦。前日從京師傳來急訊,道是京師宮廷有意在立冬之前購入大量上品羊絨細褐,盧氏族人要他從現在開始就近設法搜購,秘運京師以求厚利。盧靈寶的貨棧中雖然已經收儲了壹些羊絨細褐,但數量遠遠不夠,這個時候他卻如何‘設處’(設法處理)?就算西北是羊絨褐的產地,現在也未必能籌措到足夠數量,這會兒又不是出產羊絨旺季,以他的人脈之廣,也很覺難辦,商機在前而沒貨可供是很讓人頭疼的。
羊絨褐,以西北蘭州獨盛,又名‘蘭絨’,享有盛名,其平紋者如絲綢壹般滑膩,其斜紋者如綿緞壹般厚實,價格昂貴不下於上上品的川中蜀錦、南京雲錦、蘇杭絲繡,向來都是大家巨室所素喜之物。另外秦州的‘秦安褐’也是海內馳名。但不管是蘭州的絨褐,還是秦州(天水)的‘秦安褐’,盧靈寶手上都沒有多少存貨,而他遍訪洛陽的山西同鄉,只勉強湊到了壹些,杯水車薪,數量仍然遠遠不夠,這可讓盧靈寶犯了難——作為籍貫山西的晉商壹員,背靠著整個山西商幫的龐大人脈,眼下都無法可想,他還能指望誰?難道只能眼看著送到嘴邊的肥肉垂涎,卻不能吃下?
其實距離京畿很近的天津壹帶,近年毛氈作坊如雨後春筍壹般出現,數量也挺多,每年出產氈罽毛褐也不算少,其中甚至有半數返銷西北,但類似‘蘭絨’、‘秦安褐’這樣的上上品細褐,天津暫時也沒有幾家氈坊能夠織造,數量根本無法支應京畿權貴們的龐大需索,還得客商們千辛萬苦從西北、從南京等處販運抵京。宮廷往年對上品絨褐的需求本來不算太大,這次突然要這麽大量的壹批絨褐,京畿各家綢緞莊商號肯定是壹時難以供應齊全的,而消息靈通的山西商幫無疑再壹次走在了同行的前面,只要他們能夠及時籌措到足夠的貨源,大賺壹筆那是肯定的。
也許是宮中貴人有什麽新的喜好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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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靈寶想著。
飛身前沖,壹打壹戳。
非常枯燥的重復著紮槍著法,壹條鴨嘴槍勢挾風雷,槍影來去。
章蒓壹早就已起身,在自家院子裏壹板壹眼的練習‘六步架’和其他諸般刀槍技藝,等他終於操練完畢時,已經是壹身大汗。
已經年過四十的‘虎賁猛士’章蒓,當年以充軍苦役發配罪囚的身份選拔進‘護衛親軍’的時候,還是三十多歲。跟隨平虜侯多年,章蒓身經百戰,轉戰殺戮,四方征討,生生從昔日的縉紳膏粱子弟磨練成鐵血猛士。有道是‘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章蒓因在西域的桃裏寺之役中瘸了左腿,再上不得戰場。因為是曾為雷瑾擋過流矢的帶刀近衛,忠誠可靠,就被留在了平虜侯府上當個閑差,做事關領月餉,仍領‘虎賁猛士’的公士爵田和宅院。
章蒓現在今非昔比,家裏兩個小子,壹個已經在軍中供職,壹個也在平虜侯府執役,其他兒女則年歲未足,其中也有兩個見在平虜侯府直隸的少年營中,備選侯府侍從。章蒓自己名下有田莊、牧場、山林、礦坑,手裏攥著‘官田地股’、實物債券、官辦商社的‘股契’等等分紅來錢穩當的票券,又在幾個退役袍澤合夥的商號中有銀股,每年販運駝、馬、牛、羊、玉、氈毯、甘草等交易繒帛羅綺,販運蜜蠟、麝臍、毛褐、原羚角、硇砂、柴胡、巫蓉、紅花(草木染料)、藍草(草木染料)、翎毛等交易香藥、瓷、漆器、姜桂等貨物,眼下的章家可謂沃野千裏,谷稼殷積,礦產富饒,牛馬銜尾,羊群塞道,算得上半生辛苦,老來富而且貴,多子多福了。
每日裏到跟前奉承的人當然不少,但多年出生入死,積習難改,雖然瘸了腿,章蒓現在還是堅持每日習練槍棒弓銃等技藝,勤於打熬身體的習慣,風雨無輟,當真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壹身在戰場上磨練得爐火純青的殺人技倒是不曾有絲毫撂下。
放下手中的鴨嘴槍,看看天色近午,章蒓收槍歇了壹會,自去梳洗更衣。等在家吃了午飯,他就得去平虜侯府上輪直當差了。
雖然署氣未消,河中府的氣候也算不上有多炎熱,就是富豪權貴人家也不用著意去找涼爽地方避暑,盡可過得日子。在這個時節的中午邊,章蒓最愛吃個涼面條。
所謂‘涼面條’,章蒓的家鄉人也說成是‘蒜面條’,做起來簡單的很。
首先就是剝幾個大蒜球,扔到擂臼裏,挖上幾勺鹽,掰上壹疙瘩生姜,使勁擂成壹團泥,兌上幾滴花椒水,澆上醋,加上辣子油,壹攪和,又酸又辣又麻的蒜汁就做好了。
搟好白面條備用,當然也可以是番薯面條、豆子面條,隨各人口味
等水壹開就下面條,等到面條漂起來,就把摘好洗凈的蔬菜葉兒扔到鍋裏,淖壹下水就熄火。笊籬撈起面條,用井拔涼的井水過上兩遍,涼面條傾在大碗裏,澆上蒜汁,就可以開吃了。
廚竈上還給章蒓‘老爺’配上了涼菜,黃瓜絲撒些芥辣末,攤雞蛋皮切絲兒,還有大碗的熟驢肉、鹵豬腸。
章蒓吃起來真是鹹香開胃,淋漓盡致,稀裏嘩啦連吃兩大碗涼面條,這便心滿意足,牽了馬出門上直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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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虜侯在西北的別館、別業雖多,但當下真正號令西北的軍政中樞不外乎武威的平虜堡、關中的長安直隸府和西域的河中直隸府三處。武威的平虜堡,雖是雷瑾起家之地,但囿於地理形勢的限制,到如今其實已經難堪總攬西北之重任,擔著壹個名義而已,其在西北政治中的地位早就悄然降低,倒是不少官方半官方背景的學館、學社、學校在這裏設立了分支;長安作為西北官民默認的‘陪都’之壹,壹向就是西北幕府在東面的軍政中心,而河中府雖然也只是‘陪都’之壹,則因平虜侯行轅的緣故,在事實上成為整個西北的中樞。
西北的印書館、通譯館、弘文館、博物館、儒學館、歷法局、算學館、農學館、百工學館、商學館、歧黃醫道館、書畫學館、琴棋學社、數學社等官方衙署和官方半官方背景的學社、學舍,在河中府也都有分支設立;而西北的許多官辦學校,譬如文官學院、武官學院、吏士學校、銳士學校、火炮學校、通事學堂、齊民學堂、天工學堂、善賈商學堂等等,也都在河中府開辦了分支的學舍。
說起來,因為某幾位西洋傳教士的上書建言,以及平虜侯壹貫倡言而化之’,所以西北治下象印書館、通譯館、弘文館、博物館等衙署、學社,各類官辦學校附設的‘某某藏書樓’、‘某某書院’、齋’、‘經綸閣’、‘庫’之類,以及佛道等各宗教寺院宮觀的‘藏經閣’、‘經堂’、‘僧院’、‘佛學院’、‘道藏學院’、‘經學院’,其中的大部分藏書,想外借或者借抄藏書者壹直以來都只需要繳納押金和適當支付壹些錢鈔就可借出書籍,與別處藏書樓非親朋故舊門生子弟登門概不外借藏書的做法,大不相同。
不過也有例外,章蒓當差輪直的平虜侯府隸下‘明堂’‘圖籍所’,其中藏書就壹概不許外借,但亦允許侯府以外的各色人等,在侯府指定的處所中交納壹點銀錢閱看藏書,只是不許私藏帶走。
平虜侯府設立的‘明堂’所屬‘圖籍所’,包括了上樓’、‘淡水觀’、‘石臺’、‘守藏室’以及‘抄書閣’ 等處,象章蒓這樣的執役人等,應在‘圖籍所’各處輪轉。這個月,章蒓輪班,就是在‘抄書閣’當直了,這也就純粹是個閑差,而且壹天有三班,每班兩個時辰,事情也不多,反正到時辰換班就是了,所以章蒓是吃了午飯才到抄書閣上直。
‘抄書閣’,名字很直白粗陋——圖籍所的藏書向不外借,卻是允許自備紙筆現場抄寫,凡是自己抄寫的紙張是可以帶走的——抄書閣就是讓人抄寫藏書的場所,大概有點非抄不能讀也’的意思在裏頭,倒也不是故意為難讀書人。如果家境貧寒之士來這裏看書,又願意為圖籍所抄寫任意壹卷書籍,也可充抵其壹月借閱之費,所用紙筆墨硯燈油之類還可免費;當然抄寫書籍,必須使用正楷、行楷、隸、臺閣(官用楷書字體)、北碑(魏碑)的‘小字’,書法端正合式,須有相當水準;如果抄寫的書籍,字跡端正合式又無字句錯訛,書法在水準以上,‘圖籍所’就會予以收藏;若是抄寫字跡達不到要求的水準,也自有去處,比如將這些書賜予‘義學’,卻也不消多說。
不想自己抄寫書籍的話,在抄書閣也可以請人代抄書籍,在給付抄寫人錢鈔之外,紙筆墨硯之類也要自備或者出錢在‘抄書閣’這裏買。
章蒓還知道,在警備森嚴的侯府‘內記室’,還有壹種‘秘閣圖書’,據說那裏邊的檔案圖籍皆屬西北幕府和平虜侯府的機密,即便是未蓋黑色或者紅色鷹頭印章的秘密文牘,也至少得十年以後,才會有壹線機會對外解密。即便這樣,壹般尋常百姓也沒機會看到,機密嘛!反倒是‘圖籍所’這裏的書籍,因為不涉機密,除了在籍官奴隸之外,壹般的平民,甚至某些大族巨室的奴婢仆從,只要自己識得文字的,也壹樣可以到這裏借閱書籍,限制很少,因此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紛至沓來,品流比較雜亂。
在‘圖籍所’這裏當差的人,做事就得擔著幾分小心,謹慎的註意著某些可能值得註意的人,也算是壹個耳報神吧。當然願意到這裏看書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有心讀書上進的人,能夠讓圖籍所的人悄悄記上壹筆,那也是他們的運氣,這也是壹種資歷,說不定哪天就能讓他們因此而直上青雲。
章蒓與同僚換班完畢後,依著向來的習慣,吩咐手下做事的‘試官吏’守在抄書閣的簽押房,自帶著跟前使喚的兩個小廝在閣裏四下巡視壹番。
‘抄書閣’與圖籍所所屬的其他樓閣屋宇壹樣,完全是磚石構造,沒有使用壹根木頭,這是出於防範水火災害的需要。整個抄書閣看起來就象壹座三層高的堅固堡壘,雖然土木營造大師已經盡量建造得美觀,但仍然給人以壹種森然厚實的壓迫感——在久經戰陣的章蒓眼中,圖籍所就是壹處巨大的堡壘,必要的時候完全可以依托它的堅固厚實,抗擊數倍於己方的敵軍。
壹層壹層的各處細細查看,章蒓就好象老貓壹般,行走間點塵不驚,舉步時悄無聲息,而他身邊使喚的小廝,也跟了他兩年,縱躍飛騰術已經練到了相當火候,行動之間也是落靴無聲。
轉到二層的乙字大房,章蒓本想走進去看壹眼,不合聽到隔鄰的丁字大房內正有兩個人刻意壓低聲音,悄悄說著閑談——貼磚包鐵皮的房門在白天都是敞開的,章蒓又耳識敏銳,那丁字房中之人雖是小聲的說話,也難避開他的耳朵。
“啊,那個人也會讀《中庸》、《大學》這樣的書 ?[]”壹個嫵媚的女聲,以大為驚奇的語氣追問著她的同伴。
“是真的。”壹個清冷的女聲小聲答道,“吶,妳看這本手抄的《〈中庸〉義理新探》,扉頁上有‘幽篁裏主人’‘著作’等字樣,就是那個人的別號,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罷了。後面書跋上先後留了名號‘恭錄’、‘敬錄’的就有十余人,我手上這本其實已經是副本的副本,是籍貫陜西蘭州府的壹個叫‘黃泰’的吏士,轉抄出來的副本,他在書跋中隱晦暗示了‘幽篁裏主人’的真正身份,大概是不會錯的。這個黃泰,原先的身份是稅務巡檢局偵緝處稽查隊的密探頭目,已經得到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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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止步的章蒓,這時就聽到了細微的‘沙沙’之聲,顯然是其中壹人在快速翻動書頁。
稍頃,那個嫵媚的女聲輕聲說道:“原來是掛羊頭賣狗肉!這哪是對儒學義理的探究啊,嗯,—至少不全是。
……妳看這裏,這段,不僅涉及了形而上的深奧理法,其間更是深入淺出細述了吐納養氣入手的訣竅,錘煉心靈元神的法門,這壹節還敘述了種種修養心得和修行次第,闡幽發微,這,這簡直就是壹部秘傳心法,道德開示嘛。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入世儒學,在他的註解之下,完全變了味道。呵,程、朱之流,如果能死而復生,怕也會目瞪口呆,氣個半死吧?”
“《〈中庸〉義理新探》?”章蒓已經想起那是壹本什麽書了,因為他不僅精研熟讀過這本書,而且家裏也收藏有這本書的手抄副本。
他心裏嘿嘿壹笑,技擊武藝這東西,本質上還是靠身體練出來,靠腦子悟出來。什麽拳譜、劍經、心法、秘笈,那白紙黑字的東西,都只有靠身體力行,功夫壹點點練上了身,才算得了真諦正傳,光耍嘴皮子是沒用的。
如果看了秘籍就能上手的話,還要師傅幹什麽?普天下人都可以是武學大宗師了。
有道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只有修行技擊武藝到了壹定的境界層次,再去看那些拳譜、劍經、心訣、秘笈之類的東西才能觸類旁通有所進益,否則只是誤入歧途罷了。何況各家門派秘技自珍,自家的秘籍往往滿紙暗語,隱藏玄機,沒有師傅指點關竅,那些個所謂的家傳秘籍對外人而言,不說是鬼畫符的天書,也該是誤人性命的邪書了!
技擊武藝的堂奧理法,天下間盡有人肯說與他人知道,但是這技擊武藝的修行次第,入手的門徑卻往往是秘中之密,非至親至近者,難以得到良師高手的悉心傳授和無私指點。
就《〈中庸〉義理新探》這本手抄書而言,這兩位女子能夠敏銳的發現書中所蘊藏的價值,並重視其中所闡發的義理,通常意味著她們的技擊武藝,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修行境界。
丁字大房的這兩個女人,壹個都不簡單,都是有心人啊。
章蒓想到,她們是什麽來歷?又為什麽在這裏?
想到著,章蒓快速做了三個手勢。兩個使喚小廝當中的壹位見狀,便知道章蒓是讓他進丁字房去,找個理由悄悄打探壹番,當下也不出聲,立即躬身領命,快步走進丁字大房,找管房的打聽去了。
壹會兒,小廝便悄然出了丁字房,也不說話,只恭敬地遞上壹張便箋,上面即以小楷寫著那兩位女人的姓名來歷和事由:壹位是‘牛頭禪’出身的封七娘,壹位則是‘華嚴宗’出身的伊十壹娘,這兩位都是‘佛道戒律會’中‘天龍羅漢’‘真武神將’‘誅邪真君’這壹級數的幹將,今天到抄書閣就是為著抄錄幾本書籍帶走,持的是軍府秘諜司發出的出入牙牌和門禁文牒。(可參見 第五十五卷 等)
嗯,這戒律會的人,不是說跟咱西北壹向不太對付嗎?怎會出現在這裏,上頭還給她們發了牙牌、文牒?這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可是很有點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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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是她們已經察覺有人監視,故意這麽說的吧?
章蒓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這兩位畢竟是‘戒律會’中大有身份的人物,不至於玩弄這點小聰明。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她們也不象是察覺到有人隔墻偷聽的樣子,這事可就有些蹊蹺了,以她們的修為而言,絕不應該,也不合理啊。
忽然間想起壹事,章蒓不由以手加額,暗道:咱怎麽把那事給忘了?
大概半年之前,平虜侯麾下‘鬼魔部隊’的精銳小隊忽然在某日深夜奉命出動,據說平虜侯直屬的秘諜小隊也有派員配合,但具體是為了什麽,就沒人知道了。章蒓還是因著他‘帶刀近衛’的出身,才從幾個袍澤兄弟那裏聽到了壹些不為人知的風聲,在鬼魔部隊那次秘密出動之後不久,據說平虜侯府中就悄然多了好幾位生面孔。這多出來的幾位,以章蒓的理解,那就是被雷侯爺給‘軟禁’了——反正那幾位不能離開河中府,甚至不能離開平虜侯府就對了。
“莫非這二位,就是被軟禁的那幾個人之壹?也許連修為也被禁制了大半。”章蒓暗忖,他可不認為自己的修為能遠超戒律會的‘天龍羅漢’這壹級數,他既然能隔墻聽清這兩位的悄聲耳語,那兩位正常來說也應該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除非在不正常的情形下才會有例外——今天碰見的這個事兒,也許就是例外?
在丁字房中悄聲語的封七娘和伊十壹娘,作為被軟禁著的兩個人,沒事搞幾本書回去消磨消磨,也是很可以理解的理由了。
章蒓側耳聽了聽,那封七娘和伊十壹娘的閑談,這時已經突然轉到吃螃蟹的事情上了。
“那個人,倒是至今不改江南紈絝的習性,嗜吃大螃蟹。”聲音嫵媚的封七娘悄聲低語,幾不可聞,“據說自螃蟹上市之日起,到螃蟹斷市之時終,他府裏有上百只大缸,始終裝滿螃蟹,由仆傭以雞蛋白飼餵催肥。另外還用花雕腌制大量醉蟹。
他那裏吃的大螃蟹,也就是壹般稻花蘆蕩裏捉的,二三十斤才壹兩個銀圓,論昂貴,遠遠比不上從江南運來河中府的大醉蟹。”
聲音清冷的伊十壹娘,就接著話頭子,往下說道,“我看他那內眷吃蟹,都是蒲包蒸熟了吃,五六成群,嬉笑共食,也不喜歡侍女代勞,都喜歡自揭臍蓋,細細挑剔,蘸了醋蒜佐酒,說是這樣更香甜;也有手巧的,剔開大蟹胸甲,吃完了蟹肉,殼甲還完整如初。”
封七娘、伊十壹娘雖然是殺人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但這話匣子壹開,也就沒那麽容易閉上嘴了。這會子她們兩個就象平常女子壹般,嘀嘀咕咕,悄聲細語,似有說不完的話題,幸好還記得這裏是給人看書抄書的清靜地兒,為了不驚擾其他人,她們倆說話閑談時都刻意的束音成線,竭力壓低聲音,錯非章蒓的耳識靈敏,遠超常人,休想聽到半個字。
章蒓就站在乙字大房前的走道上,傾聽兩個女人的無聊閑談,壹會兒他就覺得沒啥新鮮而又值得註意的消息了,正待舉步走開,那聲音嫵媚的封七娘又將話題轉到了壹個女人的身上:
“妳說,明水庵的梁玉真仙姑,多著名的幹凈人兒呀。衣物、器用乃至居室,都洗刷收拾得點塵不染;庵子裏外的庭院、道路,也打掃得幹凈無比。水壹樣清爽明麗的人兒,怎麽就落到那個人手裏了呢?”
“梁仙子膚白如玉,明眸澄凈,壹言不出而高華清逸的氣質盡顯。她這人呀,就是天性過於愛潔,又生來憎厭男人,這才出了家。”聲音清冷的伊十壹娘嘆息,“那也是個純粹人兒,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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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佇立,傾聽壁角私語的章蒓,聽得這話撇了撇嘴,暗暗想道:那個什麽梁玉真,要是真有說的那麽好,落在咱們的侯爺手裏,怕是能嚼吃得皮骨都不剩半點。天下人可都知道咱們的侯爺很好色呀!江湖上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最好是女冠,次好是女尼,三好是在家修行的女居士,還有壹好是信佛崇道的女信士——中土之內,還有不信佛也不崇道的女人麽?也不知道是哪個促狹鬼編排出來的——咱們侯爺啊,天生就是戒律會的對頭,出家人的魔星,美人兒的禍害。
呵呵,只是妳們兩個,在這裏為別人可惜,那麽誰又來替妳們可惜呢?
哎,壞了,怎麽又給自個找了件麻煩?我這裏聽到了這麽些話,都得報上去啊,呈文該怎麽個寫呢?
章蒓有點頭疼,這可是牽涉到平虜侯了,壹字壹句都得好生斟酌落筆,但呈文還不能隱瞞聽到的每壹句話,實在是為難得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