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孫家侍女

“總算是結束了。”

雷瑾放下了剛剛收到的‘烽火快訊’，長籲壹口氣，往椅背上壹靠，閉目養神，食、中二指在花梨桌面上叩擊出有節奏的聲音，顯示他這會兒心情大好。

王金剛奴、孟化鯨所部，奔襲阿迷州，壹舉成功，生擒了沙定洲、萬氏、湯嘉賓等重要頭目，二十余萬儂人部眾壹哄而散，這是壹；

門滄海溺死於滇池之中，雲南省三府十三縣的衙門仵作齊集驗屍，確認系溺死無疑，這是二；

雲南心頭大患壹時盡去，雷瑾只覺通體舒泰，尤其是門滄海的‘溺死’，不用他再費心費神，畢竟怎麽處置這位被西北幕府定為‘叛逆’的“世襲公爵”，是很頭疼的事兒。

現在唯壹的問題就是雲南將來的布政衙署、提刑按察衙署、守備衙署的官員人選。

提刑按察衙署、守備衙署還好說，就是這主管地方民政的首腦，若不得其人，就怕僨事。這人選頗是讓雷瑾頭痛，想遍西北幕府的文官幕僚，竟然沒有壹個最合雷瑾心意的。

主管雲南的地方民政，治民理政的能力當然是第壹位的考慮，這樣的人在雷瑾手下還是有不少，但壹則壹個個各有職司分身乏術；

二則，說到對雲南情勢的熟悉，雷瑾手下的這些文官幕僚真就沒幾個。有能力治民理政，綜理全局，但若是不熟悉雲南風土人情，也還是不成！

三則，雲南自古素有瘴癘之地的名聲，蠻夷部族眾多，想想平虜軍南征的幾個月，那駭人聽聞的傷亡數字，就讓人不寒而栗，也實在沒有幾個文官幕僚願意自告奮勇去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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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沒意思。雷瑾也不願意勉強而為，強令文官幕僚赴雲南上任，就幹脆讓長史府多多遴選那些年輕氣盛不信邪，沖勁十足的青年官吏，派往雲南任官用事，至於雲南原來的官吏則需要分批輪訓，經考核合格者方可留用。

中下層官吏可以照此辦理，但是這行政的壹省首腦人選卻是令人躊躇難決，也只能暫且擱下緩議了。

閉目養神的雷瑾看似悠閑，實則心裏早忙碌開了，他除了考慮在雲南設官分職，重建政府的事，還已經開始思考下壹步，西北幕府該向何處去的重大問題。

下壹步該怎麽走？

雲南戰事將平，西北幕府下壹步，將向何處去？平虜軍下壹步，將向何處去？

這是必須要深思熟慮，盡快決斷的問題了。

西征？

願望是美好的，但是西征的戰線太長也太遠，西北現在還未有那個實力，在漫長的戰線上實施遠征。

西北幕府、平虜軍連續在四川、雲南、關中、延綏用兵，糧秣資財耗費之大，常人難以想象。實際上，以西北幕府現存的財力物力，只能支撐平虜軍的野戰行營、野戰軍團遂行較小規模的進攻作戰，而且戰線絕對不能拉得太遠，還要速戰速決，否則糧秣輜重長年累月的遠程輸送將是西北幕府不堪負擔之痛。

雷瑾心裏清楚，西北幕府現在外強中幹，西北幕府迫切需要喘息之機，需要休養蓄積，需要息兵罷戰。

息兵罷戰！壹年，也許是兩三年！

也該是西北幕府歇上壹歇，坐山觀虎鬥的時候了！

當然，息兵罷戰並不是說什麽戰都不打了，就只是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了。大戰不起烽煙，並不等於小戰也斷了煙火。

再剽悍善戰的軍隊，幾年不打仗也會生‘銹’。與其到時還要花時間花力氣給軍隊除‘銹’，還不如讓他們經常活在戰鬥中，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戰鬥將讓他們永遠不會生‘銹’！

本侯得給他們找點征戰的機會，最好是可以車輪大戰，輪流上陣，就最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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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這個事還是等‘集議決策’時再行定奪罷。

還有雲南諸路軍隊，看來也有進壹步分拆整編的必要。

王金剛奴與孟化鯨配合默契，看來可以另組壹個野戰行營；韓、唐、邵三人，看起來壹個穩重，壹個狠辣，壹個善謀，三人中的任何壹人雖然都可獨當壹面，但是總感覺不如三人合力更為難纏，將這三人合編為壹個野戰行營不知是否可行？這且再想想。

明石羽的苗疆聯軍倒是個頭疼的事，輕易沒法改編；倒是那個陳好的‘臨時追剿軍團’，再讓人考核考核，若是戰鬥力真象公孫大哥和石羽說的那樣相當強悍，幹脆整個臨時軍團就直接升格改編為乙編野戰軍團好了。

雷瑾又想到藍廷瑞為了那個村姑，竟然不惜滯留滇池，真是想兒子都想瘋了，看來得盡快解決這事兒。

藍廷瑞，本侯得跟他深談壹次了，且看其意向如何吧！

雷瑾正在這裏想著事呢，忽聽稟事雲板‘鏗’的壹聲響。

輪值女官拿著壹封大紅燙金的華貴拜貼進來，臉上卻是壹付硬憋著笑意，卻不敢笑出聲來的詭異表情。

雷瑾眼壹瞪，“要笑就笑，象妳這麽硬憋著不笑的鬼樣子，可以做鬼臉兒面具了。”

“侯爺啊——”女官不依。

“好了，好了。是誰的拜貼？”

“是孫家的。‘孫氏小姐座前使喚侍女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裊斂衽再拜’，嘻嘻。”

“去，去，去。有什麽好笑的？還不去花廳準備？”

“放心啦，大侯爺，奴家不會讓爺妳沒面子的。”

雷瑾臉壹板，“妳現在當值，身為公職女官，應該用官稱。怎麽又忘了？下不為例，若是再犯，本侯可是要責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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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侯爺，卑職知道錯了。”

“還不快去？”

“是。”

“孫氏小姐座前使喚侍女”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裊，正式投貼求見平虜侯雷瑾，這要是認真在禮制上講，是極荒謬的，因為兩者間身分相差太過懸殊，有如天壤。

雖然她們是世家之間，心照不宣的小姐‘陪嫁’，將來幾乎就等同於雷瑾的妾，但是這樣堂而皇之投貼求見的做派，仍然是讓相當不少人側目而視的奇行。

而平虜侯似乎也沒拿禮制當回事，居然想也沒想，就答應接見她們。

而那當值女官所笑，卻是笑這幾位還沒跟小姐壹起嫁過來呢，人倒先自己找上門來了，反正就是沒人想到有‘禮制’的什麽事兒。

其實踐踏禮制的事兒，雷瑾做得還少嗎？被元老院‘折騰’的時候，雷瑾是沒辦法惹‘禍’，但是通關而出之後，雷瑾惹的‘禍’，只怕請上七八個帳房先生拿算盤都算不清，完全就是壹路踐踏著禮制，橫行霸道壹直走到了今天。

膽大包天，給至尊無上的皇帝戴上了幾頂綠帽，弄大了幾個皇妃的肚子；與蜀藩國主的太妃、王妃翻雲覆雨；又使詭計將秦藩國主弄成白癡；在西北、西南自把自為，妄自征伐，這樁樁件件在道學先生眼中，哪壹件都是踐踏禮制的惡行，而且是驚天動地十惡不赦的大罪惡行。

這些不為人知的陰私，若是被揭發出來，雷瑾簡直就是該千刀萬剮的‘國賊’‘奸臣’，人人得而誅之！

其實，帝國這壹套僵化而繁瑣的禮制，從上到下就沒有多少人會完全遵循。但也並不是說這套禮制就完全是廢物，尤其在與孝道有關的問題上，禮制在人們心目中，還是有著不可逾越的堅持或者說固執，就是皇帝要想在這上面動壹動，也得先預備好推翻壹座萬仞大山的勇氣和決心。

雷瑾不拿禮制太當壹回事，那是其來有自，而這幾位‘孫家侍女’也不拿禮制當回事，雷瑾覺得相當之有意思，這些女人不是令人厭惡的凡俗蠢物，而是很有靈性自有想法的鮮活女人呢。

這樣的女人，當然要見上壹見。

四個婦人端坐於下首的紫檀官帽椅上，等候著雷瑾到來。

嬌靨如花，肌骨瑩潤，清媚嬌麗，明艷動人，然而媚梢眼角藏斂著銳利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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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聲橐橐，金冠蟒袍的雷瑾從廳後出來，沒等四女起身行禮，已經徑直在上首的紫檀太師椅上坐定。

眼中精光壹抹，雷瑾的目光已然在四女身上掃過。

這壹眼，不但雷瑾暗中大吃了壹驚，其實這四位眼高於頂自視甚高的美貌婦人也是心中驚駭莫名。

雷瑾吃了壹驚，不是因為這四名美貌婦人比玉靈姑等人所形容的還要嫵媚，比肖像秘檔上的美人兒還要明艷嬌麗，而是因為這四名婦人的武技，顯然比玉靈姑等人的觀察估計還要高出三分，這不言可知是她們斂藏保留了實力的緣故。這四名婦人的實力，並不是象玉靈姑所說，僅僅相當於彌勒教祖師堂大天師的水準，而是絕對有實力躋身彌勒教祖師堂大天師的前十之列。自己的內宅之中，身懷武技的諸位側室夫人，能與她們四人頡頏的，絕對不超過十位。

而這四位美貌婦人驚詫莫名，卻是因為雷瑾這壹眼，雖然是如同閃電壹般從她們身上掠過，但是她們都感覺自己在那壹剎，仿佛渾身壹絲不掛，赤裸裸的壹般，通通透透地讓雷瑾徹底‘看’了壹個夠。這焉能不令她們心中驚駭？這聞名江南的浪蕩子，混世魔王，竟然有如此驚人修為？立時矜傲之氣消斂不少。

四位美貌婦人這時才盈盈起身，斂衽行禮。

“哈哈，想不到本侯的泰山大人，手筆如此之大。”雷瑾望空打個哈哈，道：“不用多禮，幾位還是坐下罷。”

四名美貌婦人臉色微變，重新歸座，心中暗恨：“色狼就是色狼，本性難改。”

雷瑾也不理會四名婦人心中有何想法，直截了當說道：“本侯公務繁忙，妳們有什麽事趕快說，不要繞圈子。嗯，妳們四位，想必是夜合居首，就由夜合說事就行了。”

四位美貌婦人聞言愕然，象雷瑾這樣不由分說的做法，令得她們事先準備好的壹切說辭全部歸於無用。

雷瑾看四名婦人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又道：“本侯聽說，妳們幾位不是追蹤妳們家失蹤的小姐去了嗎？怎麽？追蹤到本侯的侯府中來了？”

夜合側身道：“實不相瞞，婢子依據種種跡象，輾轉追蹤，判斷小姐現在就可能藏身於侯爺府中。但侯府廣大，不得侯爺允準，婢子等也不敢妄自行動。”

“藏在本侯的府中？哼哼，還沒嫁過來，人倒是先過來了。妳們家小姐倒是很懂得燈下黑的道理嘛。”雷瑾語含諷刺。

“本侯府中廣大，人員龐雜，要找出妳們小姐怕是不那麽容易。想必妳們小姐是懂得易容術了？

易容雖屬小道，但易容、變形、變聲、摹仿等等，亦有其精妙玄奧之處，變易容貌，改變體形，假冒他人，不得此道行家指點，將不得其門而入，惶論登堂入室了。妳們小姐的易容術是跟誰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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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瑾淡淡問道。

夜合只遲疑了剎那，便回答道：“這個婢子不知，想必是家主給小姐請來的師傅吧？”

雷瑾心中雪亮，這夜合不是不知，而是不願意說罷了。

“呵呵，既然妳等認定妳家小姐藏身於本侯府中，本侯便讓人好好查壹查罷。”雷瑾微微笑道，“妳們孫家送親隊伍也有部分人住在侯府，本來安頓妳們住在侯府也是可以的。不過，妳們家小姐的下榻之處，已經安排在離侯府二十多裏的壹個別莊了。稍時，本侯派人領妳們去吧，紅絲、拂兒已經在那裏住了有些日子了，妳們去了，也好有個伴。”

這是送客的意思了，夜合幾位無可奈何，雷瑾明顯是不願意她們在這時候介入到平虜侯府，參與搜尋。

夜合等四位，只得起身斂衽行禮，準備退下，先安頓下來再說。

雷瑾突然問道：“夜合，妳聽說過‘千面玉狐’這個人嗎？”

夜合非常平靜，“聽說過，帝國北方大名鼎鼎的神秘邪派高手。聽說，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出現了，也許已經退隱了吧？”

“是這樣嗎？”雷瑾不置可否，話頭壹轉，又道：“本侯聽說孫氏的‘天碧羅衣’是化力卸勁的不世奇功，傳自葛仙翁壹脈的修仙度劫心法。本侯甚是希望能有幸見識壹下‘天碧羅衣’的神奇。不知，夜合有無膽量以‘天碧羅衣’心法，硬接本侯壹爪呢？”

“侯爺有命，夜合自當勉力壹試。”夜合的聲音中充滿自信。

“好！”

雷瑾喝聲彩，已經虛空壹爪攻出，風雷俱動，威勢赫赫，直有山崩地裂之威。

夜合只是輕盈地搖動香肩，柳腰輕折，已然將雷瑾這壹爪的強橫力道化解於無形，雖然不是硬接，但已經足見功力。

看來淩厲兇猛的壹爪，連夜合的壹根頭發絲都沒有吹亂。

“侯爺，妳怎麽沒有施出全力？”夜合自然明白，雷瑾這壹爪雖然淩厲，其實並未全力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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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瑾心中傲然，本侯要真是全力施為，妳這‘天碧羅衣’未必能擋得住，口中卻說道：“又不是生死搏命，全力施為幹什麽？‘天碧羅衣’果然有其神奇之處，本侯總算有幸見識了。好了，沒事了。妳們且去安頓歇息吧，風塵仆仆，也怪辛勞的。”

四女再次斂衽，退出花廳。

離開花廳壹段距離，阮玲瓏忽然低聲埋怨道：“夜合姐，侯爺明明指明是硬接，妳幹嘛還用反沖消卸，回旋化力之法？”

夜會苦笑：“我哪知道侯爺不全力出手？以侯爺那壹眼表現的實力，如果全力出手，我可沒有把握能硬接下來。侯爺全力出手，妳們覺得可以硬接嗎？”

“不能。”

“那不就是嘍，現在的侯爺，可是與我們印象中的浪蕩子有很大差距啊。”夜合感嘆。

“哼，怎麽變也改不了色狼的本性。”

萬枝兒撇撇嘴，意甚不屑。

壹旁的香裊打趣道：“等妳跟小姐過了門，就知道色狼的本性到底如何了！”

萬枝兒狠聲道：“小蹄子，看我不撕爛妳的嘴。該不是妳的春心動了吧？日盼夜盼，就盼著能跟小姐過門的那壹天。”

“看妳那發急的樣，”香裊嬌笑，“明白人都知道是誰的春心動了啦。”

“妳還說？”

“好了，不累嗎？不是說有人帶我們去安頓嗎？人呢？”

話音未落，壹輛馬車輕盈駛來，停在了四人身前，氈簾掀處，壹位秀麗動人的女官招呼四人上車。

西江省鄱陽湖。（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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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浩渺，戰船疾行於碧波之上。

顧劍辰的水師早已編成，實力相當雄厚，已經成為顧劍辰立足於南直隸和西江的壹張‘至尊寶’天牌。

由於稱雄長江水路的兩大龍頭，‘參水猿’莫如和‘怒蛟’兩人皆被顧劍辰招攬，有此二人加入其總督幕府，便漸次掃平收編自西江以下，大江大湖上的諸路水寇，甚至上達湖廣的壹些水寇也被顧劍辰壹壹蕩平收編。

顧劍辰佇立船頭，似有所思。

身後站立著身形瘦高，臂長如猿的‘參水猿’莫如，以及膚色黝黑，壯碩強健的怒蛟。

顧劍辰已經收到雷瑾發自西北的親筆秘信，其中關於白衣軍可能渡江南下的推測令他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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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5.23發布

註：江西省，省名大抵來自於宋代“江南西路”的行政建置（最早源自唐朝開元後期所設‘江南西道’，但這是監察區設置，非正式行政建置），簡稱江西，而為後世沿用。明為江西布政使司。

至於“西江省”，是我故意倒轉為之，於史無據，純屬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