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壹）鵪鶉賭鬥 夜來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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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樹銀花不夜天。

七夕乞巧，是夜弦月當空，成都內外，方圓數十裏，盛況空前，徹夜煙花，重城燦爛。

繁盛的煙花，洶湧的人潮，渲染出壹片太平盛世的諧和景象，雖然虛妄不實卻頗能撫慰人心，因謀刺壹案而引致的不安氣氛漸次消散，這是四川執政府有意如此設計。

七夕剛過，中元大節接踵而至，盂蘭法會、城隍出巡之外，還有官方的英烈祭祀參拜大典，熱烈隆重而不失虔敬肅穆，引致萬民空巷，人人感奮。

河燈繞城、慈航普渡；城隍巡視，鬼類辟易；煙花不夜，車水馬龍，諸般盛況，令人目不暇接，令得成都居民心醉神馳，嘆為觀止。

掩蓋在盛世狂歡景象之下的，是四川的官吏和豪強被大刀闊斧的嚴厲整飭，雷霆清洗。

疾風暴雨般的整肅，在不知不覺中就已完成，逮捕的逮捕，調離的調離，免職的免職，降職的降職，奪爵的奪爵，罰俸的罰俸，記過的記過，警告的警告，但因牽連不多，倒也算是波瀾不驚。

應該說，在很短的時間內，雷瑾已經達到他南下的主要目的。 能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采取整肅行動，而又殊少牽連旁人，以確鑿的罪證服人，全在事先的查察為明，秘諜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當然提刑按察行署、監察院、審理院等官署和民爵士的質詢上折也居功甚大，多方參酌。 兼聽為明，雷霆般地整肅行動，震懾之威遍及四川。

其實，雷瑾原本並不願意施展太過酷烈的手段，只是謀刺壹案給了他最大的刺激，也給了他最好的借口，師出有名。 便斷然使出霹靂手段。

就在這壹段時間，雲南方向的南進方略也已定案。 雷瑾除了明確了南進意圖和蠶食大方略之外。 並沒有自上而下的予以詳細指示，而是讓雲貴方面的文武大員們在互相之間地駁難爭辯中，在反復的修正中，在反復地折沖權衡中，由他們彼此取得平衡，由他們自行擘畫出幾套詳細的既各負其責又分工合作的南進預案，經報備審核之後。 逐步實施。

中元大節壹完，雲南方面的文武大員們，閻處士、谷應泰、王金剛奴、孟化鯨、明石羽、陳好、韓太湖、唐雲峰、邵福、蔡伯貫、郭菩薩陸續離開成都，奔赴雲南。

這時候，西北幕府在雲南的五股主要軍政力量，為了南進的共同目標，宛如五個手指頭捏合在壹起，已經初步的形成了壹個拳頭。

他們也隱隱地感覺到。 雷瑾是故意讓他們互相爭辯、互相駁難，又偏生給了他們壹個限期。 這樣壹來，在中元大節前限期完成預案的過程，也就是壹個文武大員們協調分工、各負其責、權力制衡的協商機制和協商規則初步形成雛形的過程，以後也許還會適時調整，然而這樣壹個協商機制、協商規則將會保留下來。 並不斷加以完善，將會發生相當作用，至少使得這些文武大員之間能夠比較順暢的協同配合。 而且這樣壹個機制和規則，也很難讓其中的某壹個人形成獨大之勢而領袖群倫，每壹位高官都只能在自己負責的那壹塊掌握決斷的權力，這能夠在較大程度上避免這些身為臣僚地文武官員們因為心有疑懼，不敢放手大幹；同時也能夠避免身為主上的雷瑾無端猜忌。

雷瑾另外做的壹件事，就是將羌巖與阿顧這兩名出身於護衛親軍的年輕將領互換，羌巖調任成都騎兵軍團；而阿顧則擔任起羌巖的差使，就任貴州軍政官署的臨時特命長官；另外還將駐軍雲南地甲申步兵軍團節度。 與駐守關中地區武關的機動步兵軍團節度互換。 這種平級互調。 表面上看雖然沒有道理，卻也必有道理在。 只是外人難於揣摩雷瑾的心思罷了。

在這壹段時間中，雷瑾極之繁忙，俗禮酬酢之外，還有諸多軍政事務，又要準備生死智慧書的淬練，又要與戒律會的兩大凈土高僧打機鋒，加之找人研究索解何健所留的劄記奧秘，安排壹幹假子假女的修行功課等公私事務，自是多半在蜀王府中停留，無形中卻是將妻妾侍婢全然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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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雷瑾在七夕女兒節，給每壹位妻妾侍婢都準備了不同的禮物，從正室夫人孫雨晴，到至今都沒碰過壹指頭的何府遺孀們，現在的雷北氏、雷鹽氏等依附不久地妾婢，甚至蜀王太妃和王妃都有壹份特別地禮物。 但是，這些禮物對女人們的心理上來說，是絕對不夠地。

雷瑾不是不明白這壹點，他只是真的沒有閑暇來理會這些，而侯府內宅的所有女人也沒有誰敢去糾纏和打擾他做事，有的是因為敬畏，有的是因為聰明，還有的則是因為她們也沒有空閑。

譬如有所依仗的孫雨晴，她雖然有幾分畏懼雷瑾的無形威勢，卻並不十分害怕。 她有足夠的聰明，知道在什麽時候不可以打擾雷瑾，什麽時候必須服軟，必須表現出軟弱的姿態、合作的態度。

孫雨晴最近沒有去打擾雷瑾，主要還是因為她實在沒有那個空閑。 除了在七夕和中元期間，以侯爵夫人的身分主持宴會和禮儀大典以外，她還在成都的女子書畫院中流連忘返，得其所哉，因為書畫院中不但收藏有若幹珍稀的名家書畫，而且她還可以大大的過壹把傳道授業解惑的師傅癮頭，而且那些貴婦名媛的恭維，也能大大滿足她的虛榮之心。

而象雷北氏這樣聰明而有決斷的美麗女人，也多沒有空閑。 雷瑾應允了庇護她們，而且看起來是很‘認真’的履行承諾——把她們地兒女都弄到蜀王府中去接受秘訓。 傳授文武功課，儼然壹派假父風範。 除此之外，她們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壹起搬到蜀王府去，但雷瑾同樣派了平虜侯府內宅的壹些身懷武技的小妾，還有兩隊警衛女隊的衛士，來給她們做教習，傳授她們壹些導引、拳法之類的功課。 比如‘易筋導引術’和‘太祖長拳三十二式’、‘八閃番’兩路拳腳，還有壹些巧打擒拿反筋錯骨的格鬥散手。 當然也教習其他壹些陰狠毒辣的防身秘術，那卻是秘不示人了。 其中地兩路大路拳法‘太祖長拳’和‘八閃番’，雖是經雷瑾盡去其花哨而加以訂正的真傳正宗，卻主要是給她們日常習練，以做健體強身活絡氣血之用。 這兩路拳法，等閑沒個三年五年地苦練功底，根本不要指望她們這些弱質女流能以之實戰克敵。 反倒是那些巧打擒拿反筋錯骨的格鬥散手。 卻可應用於危急之時，雖然都是精粹秘學，但只要學會了即可應用，以之近身偷襲克敵防身，有立竿見影之妙，雖則如此，這些格鬥散手也斷非短期之內，即可達到心手兩忘本能猝發的境界。 因此須要每日習練，以逐步臻至熟練精深的地步。 她們的功課繁忙，自是無暇旁顧雷瑾在做什麽了。

中元大節萬人空巷的喧囂剛剛過去，何府曾經的血跡早已經蕩然無存，然而何健地七七喪期未完，合府上下仍然籠罩在壹片素凈之中。

城內城外各處教場。 演武操兵，觱篥號角，聲達戶牖。

檐前鐵馬，砌下寒蛩，又是壹日黃昏近，庭院之中玉簪、芙蓉、雁來紅、秋海棠諸般花木競艷，然而人比花嬌，滿庭芳之鮮麗不如百媚娘之嬌艷。

北氏、鹽氏、茶氏、元氏等壹幹美艷婦人，這日剛剛通過教習的考核不久，沐浴了出來。 洗去了壹身熱汗和疲勞。 正在院中空地上賭鬥鵪鶉，以作消遣。 至於守喪之期不能玩樂的‘禮教規條’，在這深宅大院中倒也不必顧忌什麽。

官宦人家膏粱子弟好鬥鵪鶉，千金角勝，夏日貯以雕籠，冬日盛以錦橐，飼以玉栗，捧以纖手，夜以繼日，毫不知倦。

壹只能攻善守的鵪鶉，極不易求。 善鬥會咬的好鵪鶉，壹只叫價二十畝良田以上，相當於壹百多近兩百兩的紋銀，照樣有人願意出價。

何府這些美婦人閑來無事，平日裏打馬吊、摸骨牌、樗蒲、雙陸、投壺、蹴鞠等等，無不精通，而鬥雞、鬥鴨、鬥鵪鶉等，也多有賭鬥遊戲的。

圈中的兩只鵪鶉鬥咬得正兇，互相痛啄，或頭，或頸，並發出咕咕地發威叫聲。

壹幹美婦人或笑或嘆，或握拳，或咬唇，全神貫註於她們的賭註輸贏，旁邊的幾個俏麗侍女則捧著籠子觀戰，裏面是備用的鵪鶉。

被雷瑾派來何府教習拳腳的小妾以‘大法師’柳依依為首，還有另外三名並非出身於彌勒教的小妾壹起住在何府。 這三名小妾，壹個是以臯蘭派心法武技奠基地馬氏紅兒；壹個是淳於氏小麗，有崆峒俗家旁支的淵源；還有壹個盧氏端則修習了祁連派心法，其實都不算是什麽西北大門大派，但壹則資質好，機緣巧，習武有成，原本都有相當高明的武技身手；二則，得‘月舞蒼穹’博集百家之便利，又有諸多高明之士囊括於平虜侯府之中，隨時可以得到高明指點，或者就便請教疑惑，武技進境之神速，不依常理，成就早已出類拔萃，超乎其出身門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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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能隨雷瑾南下四川，武技身手自具相當高明之水準，而她們的靈慧，也使她們明了到何府教習拳腳，並不那麽簡單，其實也擔負著保護的壹份責任。

她們雖然不明白雷瑾在擔心什麽，但何府仍可能有危險是沒錯的了。 如果僅僅是教習拳腳，壹兩個人足矣，無論如何不會派了她們四個，又另外調了兩隊警衛女隊的衛士過來守護。

所以她們始終保留著壹份警惕，只是人總是會有懈怠疏忽的時候，經過十幾天地緊張教習。 有所松馳懈怠是必然的現象，這時也都沈浸在鬥鵪鶉地賭鬥下註當中。

壹對咬鬥地鵪鶉，通常百息之內即可分出勝敗。 當然超過百息的也有，但那畢竟是少數，而壹個照面下來就落荒而逃地鵪鶉亦屢見不鮮。

特別兇猛的鵪鶉，壹旦啄咬到對方任何壹處時，即會跳躍而起。 同時用雙爪猛蹬對方。 這壹啄壹蹬，必有壹根羽毛被啄下；如是啄咬在頭部。 甚至會被壹下子蹬出圈外。 許多鵪鶉碰到這種特別兇猛地對手時，多數都會落敗。 可是也有壹些善戰的鵪鶉，打不過對方時，或是累得沒有還手余力時，它就會把頭插在對方地壹只翅膀之下，推著對方打轉，使對方奈何它不得。 好鬥鵪鶉者稱此種戰術為“別翅”。

正因為鬥鵪鶉賭勝。 常常充滿不可預知的變數和結局，所以才吸引人們鬥得樂此不疲。

場中鬥得正兇的壹只鵪鶉，突然間飛了起來，撲跳出圈。 這是敗逃而去了，這壹局鬥鵪鶉已經分出勝負輸贏。

鬥鵪鶉，象這樣正鬥著時，其中壹只突然飛跳而走的情形，那就是落敗；也有正鬥間。 壹只鵪鶉不鬥了，在鬥圈中被對方追攆著亂跑，這也算鬥敗了。

咬敗的鵪鶉，鬥敗的雞。 鬥雞若被某只鬥雞鬥敗，終其壹生，它都不敢再跟那壹只鬥了。 不過它還敢與其他的雞再鬥過。 而鵪鶉若被咬敗壹次，終生不敢再與其他任何壹只鵪鶉咬鬥。

正因如此，鬥鵪鶉，通常咬鬥個五六十息，就適可而止。 或者，壹方地主人，發現自己的鵪鶉已露敗相時，就會“叫停”。 壹般不必咬鬥到徹底分出勝負。

而被鬥敗的鵪鶉，下場悲慘，有的當場被摔死。 有的則成為主人盤中壹味下酒。 也有的被囚禁籠中，作為誘捕鵪鶉的工具。

這壹局鬥鵪鶉已經分出勝負。 圍觀賭鬥的美婦人們立時喧囂叫鬧起來，有唉聲嘆氣地，那是鬥輸了鵪鶉的；有懊惱不已的，那是下錯了賭註的；有嬌笑連連的，那是鬥贏了鵪鶉的；也有滿面春風地，那是押註贏了彩頭的；還有喃喃自語的，那是埋怨自己剛才押註太小了，形態不壹，或笑或顰，或喜或憂，不過倒也不類市井之婦那般庸碌俗態，聒噪不休就是了，兀自還有幾分怡然自得的悠閑，並無十分氣急敗壞。

新的壹局又開始，婦人們紛紛下註賭勝。

這壹方是壹只玉鶉，長頸短尾，純潔如雪，如白鶴卓然而立。 這壹只玉鶉，擅長搏擊，飛騰而起足有三四尺高，每次飛騰搏擊，都能準確擊中對手，在成都城內也是鵪鶉名流，目前還沒有壹只鵪鶉能戰勝它。

這次的對手是壹只黑鶉，毛色純黑，精悍勁厲，與其他鵪鶉相鬥，喙硬如錐，啄咬之時對手全然無法逃避，令人喜愛，亦是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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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註完畢，鵪鶉開鬥。

玉鶉怒目以待，黑鶉兩翼生威，瞬間鬥成壹團。

圈中只見壹黑壹白，虛影來往，激烈無比。

圍觀之人，屏息靜氣，緊張之極。

玉鶉身上受傷多處，血透雪羽，雙翼張開，壹拖到地，眼看著似乎就要敗下陣來，玉鶉的主人鹽氏正要叫停，手上已經抓起了粟粒，準備丟下鬥圈之中。

善於攻擊的鵪鶉，並不壹定是好鵪鶉。 壹只好鵪鶉必須能攻能守，經得起啄，甚至被啄得頭破血流也無所謂，這才算得上好。

這只玉鶉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時只見它猛然飛躍而起，騰空足有五尺，以上壓下，猛啄黑鶉。

黑鶉猝然遭此居高臨下的壹下猛擊，士氣崩沮，垂翅而逃，輸了這壹口鳥氣。

圍觀下註之人，高聲低嘆，嚷鬧不已，賭註輸贏，瞬間易手，自是有喜有憂。 雖然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賭註無論大小，對於何府的富足而言，自算不得什麽，但賭鬥之人地悲喜卻是不免之事。

勝負之局，突然轉變，令得鹽氏喜出望外，急忙把它們擋住分隔，兩只鵪鶉停止啄咬，低頭啄食。

押註於玉鶉地柳依依，這時贏了數百兩銀子，看看天色漸轉昏黑，便回頭吩咐站得較遠的壹個侍女模樣地女子，讓她喚人去取燈火照亮庭院，這番勝負壹分，少不得還得鬥上數局才得罷手了。

那女子稍稍遲疑，這才應了壹聲，裊裊娜娜向幽暗處行去。

柳依依忽覺不妥，她畢竟是擁有豐富江湖經驗的前彌勒教菁英，那個侍女模樣的女子並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壹個何府中人，而能在這庭院中進出圍觀的人，不是鬥鵪鶉的何府遺孀，就是她們身邊侍侯左右的親信丫鬟，這些人柳依依都有印象，而這個女子何獨壹點印象也無？而且壹股淡淡的衣香，隨風而來，撲入鼻端，又是何府諸人不曾用過的香料，這更增她的疑心。

柳依依耐心的看著那女子的身影隱沒在幽暗之中，這才不動聲色的發出隱秘訊息，馬紅兒、淳於小麗、盧端三個雖然有著壹身高明的武技，卻是經驗不夠，並不曾發現異象，此時方才如夢方醒。

不過，她們也沒有馬上動手，而是迅速發出多道訊號，召集警衛女隊的兩隊人馬過來守護，而身法最為輕靈的盧端和淳於小麗則壹前壹後緊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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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衛女隊壹對壹單打獨鬥雖然遠不如她們幾個，但以鴛鴦軍陣結陣沖殺，淩厲更甚，猛銳無比，何府中比較重要的人物大多聚集於此，必須要確保安全才是，以暫時不驚動來人為上。

柳依依嫵媚的杏眼中精光湛然，冰冷凜然如虎豹鷹目，激烈淩厲如山崩海嘯，昔日的彌勒教大法師深藏在骨子裏的冷酷淩厲壹點點本能浮現，雖然她在雷瑾面前是那樣的嬌柔如柳。

危險來臨。

不知道來人用意，也不知她是否還有同伴，而何府是如此的廣大，就她們這幾個人能照顧得周全嗎？

驀然，遠處壹聲嬌叱，那是盧端的聲音。

隨後金鐵交鳴之聲，遠傳而來。

已經交上手了？

柳依依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