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元帥”

怒海聽潮！

這是怒海聽潮！

顧劍辰額間冷汗涔涔，如果這如挾天地之威，狂野威猛的壹刀劈向自己，我能接得住嗎？

總督衙門部署在輕煙樓周圍的衛隊、密探不少，而輕煙樓的壹、二層更是顧劍辰壹手帶出來的由清壹色顧氏子弟組成的親衛，忠誠可靠。

來人卻輕易的摸了上來，如入無人之境，豈不震驚？

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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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鳴如磬！

宛如萬籟俱寂的靜夜，古寺鐘聲清清悠悠綿綿不絕的在天地間回蕩，靜者更靜，幽者更幽。

坐在聽梵大師旁邊的那位襆頭道袍打扮的清麗淡雅女子，背後斜背著壹口式樣古雅的古劍，壹直靜靜而閑適的安坐，仿佛什麽事情都與她無關，遺世而獨立。

直到滿樓潮生，刀光雷奔電閃，如明月朗照，纖塵無隱，天風席卷，不勝寒意之際。

她背後的古劍發出了清亮如磬的奇異劍鳴，嚶嚶而起，宛如自具靈性壹般，壹寸壹寸的自行離鞘。

劍鳴之聲，與那奇異的潮音相激，便如寒山鐘聲，悠遠綿長，壹點壹點的“磨蝕”那驚天動地的如雷潮音。

古劍若有靈性，其鳴音雖然幼細，卻壹點也不能被轟鳴的‘潮音’所掩蓋。

感官空間已經被潮音充斥的莫如和怒蛟，眼前所見無非浩瀚汪洋，耳邊所聞無非狂潮雷鳴，幸而有這雖然細微但是強韌的劍鳴清音引導，才得以壹點點從震撼的‘幻境’中回歸現實。

他倆恰好看到了古劍出鞘的剎那。

古劍清鳴，劍光若練！

孤嘯壹聲天地靜！

所有的聲音瞬間消逝，樓間壹片靜謐。

劍光吞吐不定，猶如煙霞明滅，堪堪迎住破空劈斬而來的長刀。

停滯。

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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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壹剎那，天地萬物似乎都凝滯不動。

是的，在那壹剎那，莫如、怒蛟的感覺就是所有的壹切都停滯不動，那種感覺怪異無比。

下壹刻。

狂飆突起。

輕煙樓上詭異莫測威力無匹的力量兇猛迸發，壓力及身，勢如山壓，沛然難禦。

剛剛從噩夢壹般的‘幻境’中掙紮出來的兩位黑道大豪，都是絕不肯輕言放棄的人物，面對強大的壓力，立刻下意識的作出反應。

莫如急掣軟劍，猱身而迎，劍到處嘶嘶之聲大作，宛如裂帛，但狂湧而來的壓力綿綿沿劍傳來，竟使他如逆水行舟壹般，費力雖多，見功卻微；

怒蛟身似遊魚，反轉折向，勢如剖水，壹口分水刀壹波三折，雖然是省力不小，收效也不大；

不斷湧來的沈重壓力下逼得兩人不得不壹步步後退。

倒是身為總督的顧劍辰巍然不動，‘天風姤’轉‘水天需’，乾坤互易，消卸、牽引、分擔了相當之壓力，使得莫如、怒蛟亦能勉力抗住這瞬間爆發的狂暴氣勁。

“寒磬，退！”

安坐不動的聽梵手如拈花，信手揮出，暗流翻騰的輕煙樓內，劈啪劈啪的響起連串音爆，狂暴的亂流慢慢趨於平靜。

那名喚寒磬的女子則應聲而退，那口虛懸空中的古劍也隨著這女子的退勢，刷的壹聲，猶如長虹倒卷壹般閃電歸鞘。

而那剽悍英武的年青漢子，也無意再出手，手上幽藍鱗光閃爍的緬刀輕輕壹抖，如靈蛇尋穴壹般，纏回腰間，仰天哈哈壹笑，意甚暢快，沈雄豪邁之極。

這頂樓上的動靜，兔起骸落，已經引起了樓下親衛的警覺，有親衛在二樓揚聲說道：“軍門大人，小的有事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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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不用擔心。”顧劍辰連忙喝止道。

“是。小的遵命。”

顧劍辰打量了壹下那年青漢子，拱拱手，笑道：“仲海老弟，多時不見，妳怎麽變成黑炭頭啦？還給兄弟突然來這麽壹手，太不夠意思了吧？”

那年青漢子拱手作禮，笑道：“墨橋（顧劍辰的字）兄，小弟聽說妳這裏有十三峰中人，手癢了，所以不揣冒昧作了不速之客。見諒！見諒！”

“哈哈，”顧劍辰大笑，說道：“來，來，來！仲海老弟，愚兄給妳介紹。這位是戒律會十三峰中的聽梵大師，落日庵主人。這位寒磬，是聽梵大師門下第壹得意的弟子。”

“哦，原來是那壹幫兒非尼非道非儒，非俗非隱非玄，不是尼姑的尼姑啊。”那年青漢子放肆的大笑。

“妳！哼！”那寒磬聞言，壹雙秋水明眸中精光陡厲，倏地踏前壹步，似欲動作，被聽梵瞪了壹眼，這才悻悻然沈默不語。

顧劍辰故作不知，繼續介紹：“聽梵大師、寒磬小姐，我這位仲海老弟，就是功封三等子爵的雷二公子雷琥雷仲海，出海遠遊多年，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在金陵晤面，真是不勝之喜啊。”

雷門世家雷懋公爵的嫡親兒子雷琥？

聽梵、寒磬聞言倒沒有什麽反應，壹旁的莫如和怒蛟卻露出驚訝之色，這雷琥可不象雷瑾這花花公子，當年可是跟著功封三等勇靖伯雷劉浜出生入死，靠立下的戰功博取了帝國子爵爵位，可不象雷瑾最初那個男爵爵位是‘不勞而獲’。

雷二公子獨創了適合其自身的武技‘怒海聽潮’，當初還是初具雛形之時，就讓令狐家族第壹高手令狐青溪贊嘆有加，若不是當年亂事初定後，雷琥就遠走海外，在帝國銷聲匿跡了好幾年，其名氣怎麽的也不會低於雷頊吧？

雖然顧劍辰對雷琥從壹開始出現就向聽梵發起攻擊有些疑惑，且雷琥的攻擊雖然表面上顯得兇猛霸道，但留有非常大的余地，並沒死死糾纏，似乎更象是壹次試探而不象是有預謀的狙殺，而且於公於私雷琥都不可能與落日庵有什麽過節才是。

倒是寒磬所表現出來的攻擊方式與雷琥的‘怒海聽潮’有些相似，顧劍辰猜想這或許是雷琥出手‘試探’的原因之壹。

但既然現在連聽梵都‘無意追究’，顧劍辰更沒有必要多事，也就暫時撇下這個問題不提，他知道雷琥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則不會這麽急切，等不及的就找到輕煙樓來了。

“這兩位是水路上的英雄，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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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劍辰又介紹了莫如、怒蛟，互相致意，互道久仰也都不必細說。

壹會兒重整了杯盤，眾人落坐。

心有未甘的寒磬冷言冷語的率先發難，諷刺道：“雷二公子，如今亂世，非匹夫逞壹己勇力之時。請問二公子為何棄兼濟天下之道而獨善其身，遠遊海外？此舉豈是大丈夫所為？”

“哼，”雷琥斜睨了寒磬壹眼，道：“寒磬小姐，孔大聖人尚且說道不行，乘槎浮於海；人之患，束帶冠於朝。我為什麽不能出海，不能遠遊呢？

什麽才叫達則兼濟天下？什麽才叫窮則獨善其身？難道當官作臣子就是‘達’？連臣子都當不上就是‘窮’？

而且大丈夫頂天立地，當自辟天地容己身，豈能效腐儒之輩毫無新意的等待五百年壹現的有道君王，整日價打著依附擁戴的心思主意？

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

道不行，吾自為之，何必依賴他人歟？

天下非壹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之是非，自當聽之天下，豈能偏聽腐儒的壹家之言？”

雷琥這番話，含著濃濃的‘非君’意味，認真算起來頗有忤逆不忠之嫌疑。

不過帝國自新建侯王伯安創立‘陽明心學’之後百有余年，有王門後學王心齋提出‘百姓日用即為道’，開創泰州之學，其後雖然漸成儒學中的異端，甚至師從泰州之學的儒生何心隱、李卓吾等也因其異端言行而遭到刀斧牢獄之災，先後殞命。但心學諸派流播天下，數傳至今，已經漸顯壓倒理學之勢，至少在朝堂城鎮之中，儒生多半以心學諸派為宗。在帝國江東、江南的富庶城鎮，上至士紳，下至庶民，近數十年，已多奉陽明心學諸派為宗，理學則鮮少人問津，只能退踞鄉村壹隅。

雷琥這番‘非君’言論，並不新鮮。在帝國東南，流行在坊間裏巷的吳歌、戲ＷＷＷ．ＫＡＮＳＨＵＢＡ．ＯＲＧ、小說、民謠、笑話、謎語等，其中都充滿了類似的‘大逆不道’的‘非君’思想，幾無顧忌，這與皇朝皇帝怠政，長年不出深宮，不理朝政有關，有沒有皇帝都差不多。

這輕煙樓上，莫如、怒蛟不論，他們倆本來就不是什麽安順良民，忠君的觀念本就淡薄；至於顧劍辰、聽梵、寒磬都是久處東南，向來受心學思潮浸染，也不覺得雷琥的話有什麽刺耳。

寒磬被雷琥拿這麽壹番話頂回來，壹時語塞。

顧劍辰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笑道：“仲海老弟，無事不登三寶殿，直說吧，這麽著急找我，到底為了什麽事？這幾位都不是外人，不用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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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琥微微壹笑，道：“墨橋兄，如此我就不客氣了。現在妳是南直隸西江總督，南直隸的船廠多，造船工匠也多，而且南京兵仗局又能造火炮，小弟要造壹批海船，這好船好炮不都得找妳麽？”

“仲海老弟，要說造船，這浙江、福建也有很多船廠啊，為何要到南京來造船？

銃炮之類，雷門世家不也設有炮廠，多有督造麽？大公子在遼東開辦船廠、添設炮廠、火yao工場；三公子在西北也有大力鑄炮，老弟為何獨獨選在南京？

再說，現在愚兄正籌劃西江進剿，銃炮等諸般兵仗軍械也是緊缺啊。”

聽罷顧劍辰這番話，雷琥呵呵壹笑，道：“浙江、福建、嶺南的船廠，小弟都訂了多條新船。但南京有龍江船廠，能造出最好的大海船，其它地方的船廠是很難與之相比的。至於火炮，就近配備豈不省錢？到遼東或西北弄炮，又或者到嶺南澳門訂炮都大大的不劃算，我何必舍近求遠呢？

至於說火器銃炮，小弟不才，手下倒也有壹些造炮工匠，只要墨橋兄允許，火炮就由小弟自行設廠就近鑄造，妳看可好？”

顧劍辰聞言，笑道：“哦？仲海老弟手下還有造炮的工匠？是從妳們雷氏炮廠找的工匠嗎？”

“那倒不是。有幾個是被小弟俘虜的倭人工匠，還有壹些個是盤踞小呂宋的日斯巴尼亞人工匠，還有大西洋國的佛朗機人工匠、和蘭紅毛夷人工匠和意大利亞的西洋傳教士，都是小弟的俘虜。”

顧劍辰這才想起，還沒有問雷琥這幾年出海遠遊都做了些什麽？

雷門世家對外的說法是雷琥避居海外荒島，參修鍛煉上乘武技，從雷琥現在又是造船又是造炮的舉動來看，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內裏大有奧妙玄機。

“仲海老弟，這大洋海外是何等景象？聽妳口氣，好似還有很多手下？”

“墨橋兄，我也不瞞妳，實話跟妳說，小弟這幾年漂流海上，人送匪號‘大元帥’！”

“妳——就是‘大元帥’？”

不僅顧劍辰為之鄂然，壹旁的聽梵、寒磬、莫如、怒蛟等人也都聞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這‘大元帥’是近年崛起於海上的大海匪，數年之間漸次吞並掃平了不少橫行海上的海匪，擁有壹支龐大的艦隊，在外洋大海中稱雄道霸，縱橫七海，聲威遠播。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大元帥’竟然是雷二公子，堂堂的帝國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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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劍辰瞬間即意識到，雷琥的勢力膨脹得這麽快，必定跟浙閩大族有很深的關系，雷門世家甚至顧氏、丁氏、風氏，還有其他那些世家大族都可能和此事有牽連。

顧劍辰知道作為絕密中的絕密，規矩是非經手人不得預聞，所以顧氏家族中有些事情恐怕以自己的地位也是不能事先知情的，譬如顧氏與海匪的秘密關系可能就是如此。

帝國律令自國初即已經嚴格規定：“凡將牛、馬、軍需、鐵貨、銅錢、緞匹、綢絹、絲棉出外境貨賣及下海者杖壹百”，“若將人口、軍器出境及下海者絞。”

雖然這些法例對世家大族造成的影響並不很大，世家大族的商團出境走私貿易或者下海的並不少見，但對中小商人卻是緊箍咒。譬如這朝廷的海禁之策雖然嚴厲，但因為禁令完全不顧沿海庶民死活，斷絕了當地居民的生路，所以根本無法阻遏私人海外貿易，相反地，參加非法對外貿易的人越來越多，朝廷無法禁絕，甚至還曾經因此發生荼毒東南，沿續多年的大規模倭寇之亂，即所謂“閩人濱海而居，非往來海中則不得食。自通番禁嚴，而附近海洋漁販，壹切不通，故民貧而盜愈起。”也。

當然這海禁之策，雖然從未完全撤銷，在實際施行中又壹直時緊時松，但在倭寇之亂後，朝廷也鑒於倭患之害不得不松馳了海禁。到當今皇帝登基之後，又允許浙閩商人出海，雖然還有這樣那樣許多的限制，畢竟算是放寬了海禁，部分的承認了私人海外貿易合法。

自此，東南沿海雖然還壹直有小股倭寇活動，但大的倭患基本上不存在了。

雖然沒有了倭患，那些半商半匪，亦商亦匪的海匪也仍然是帝國朝廷眼中罪大惡極的叛逆和奸民。

所以雷琥公然承認自己就是海匪中的魁首‘大元帥’，仍然不免令人大吃壹驚。

“怎麽？很吃驚嗎？”雷琥微笑，“所謂海匪，其實很多都是填不飽肚子的破產農民。沿海雕敝，民不聊生，小民自然鋌而走險，出海謀生。他們脫離官府的掌握,身份自由,亦商亦匪。而官府偏偏重剿輕撫,剿的結果,海匪逐漸鍛煉成精銳的海上武裝，與官府和帝國水師對抗，官方也無可奈何。”

顧劍辰默然，緩緩問道：“仲海老弟，妳訂造許多新船、新炮，準備——用在什麽地方？而允許妳造船鑄炮，我又能得到什麽利益呢？”

“呵呵，”雷琥笑道，“造船鑄炮自然是用來爭雄於海上的啦，這個稍後我再細細分說。墨橋兄，妳不是想最大限度的獲得支持麽？如果妳同意小弟造船鑄炮，那麽妳想要爭取支持，應該會比較容易。此其壹也。”

“是嗎？妳肯定？”顧劍辰品味著雷琥的弦外之音。

“當然！”雷琥道，“如果朝廷的禁海之令能在南直隸以某種形式全部取消，不再有那麽多限制，貿易商稅相信能給妳帶來滾滾財源，妳可以因此籌集到巨額軍費，此其二也；南直隸、西江和浙江、福建壹樣人稠地少，人民如能往海外遷移壹部分，應該可幫助妳盡快安定局面。此其三也。”

“妳這第三條倒是和雷三少差不多。”顧劍辰笑道。

“是嗎？”雷琥不置可否，好象隨便聊天壹樣，道，“我聽說舍弟在西北弄得還不錯。只是我剛從海外回來，只知道舍弟已加封為平虜伯，其他不是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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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劍辰呵呵壹笑，道：“近來據說西北都督幕府又有新舉措，宣稱西北雖然實行軍管，但還是要盡量減少幕府和各級地方官府對農牧工商諸業的幹預，要以黃老之術為宗，實行無為而治。

西北都督幕府最新的新聞是頒布了壹部新法例〈社團條例〉，規定任何人結社組團都必須登記，每年都要重新經幕府審核登記壹次，登記要征收登記稅並同時對社團所得按例征稅。最早的社團是只有商人們的行會、牙行、商團、商社以及壹些文人儒生聚集搞的壹些個儒社、書畫社、琴社、詩社、棋社、茶社、昆曲社什麽的，現在已經出現了諸如說書社、歌舞社、雜劇社、博社、蹴鞠社、馬球社、射苑、龍駒社、騏驥社、解馬營、捶丸社、燈社等這些社團，五花八門。

這西北啊，現在可是山高皇帝遠，關中、四川又有流民軍阻斷驛傳，消息不暢，西北發生的事情如非以飛鴿傳書，靠商人口耳相傳都是太慢，很多傳到江東都已經是舊聞了。”

山高皇帝遠？

這不會是說老三做事忒肆無忌憚吧？

雷琥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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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5.25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