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三事
驚雷逐鹿 by 金龍魚
2025-6-14 20:28
北風卷地,天色陰沈。
“捷報!捷報!和爾木斯捷報!”
壹頂棕色氈帽,壹件老羊皮襖子,搭著老羊皮的大坎肩,腰別旱煙鍋子的中年報販,挑著貨擔,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沿街而行,壹路叫賣著新聞小報紙。
“西征元帥府大軍已克‘和爾木斯’,殘敵逃遁,現正追剿中。”
“西征元帥府近日露布告捷!”
“平虜侯通令!著西征元帥府南下大軍於‘和爾木斯’就地駐紮,休整過冬。著西征元帥府即日籌備‘和爾木斯’鎮守府事。著幕府參軍蔡伯貫、郭菩薩即日籌備‘提督和爾木斯地方水師衙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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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販子走到街角處,放下擔子,抽出旱煙鍋子,填上煙絲。火折子輕輕壹晃,松香起火,短而且粗的紙媒子他也不用嘴吹,手指壹彈,立刻點燃了煙絲,便即有滋有味的過起癮來了。
抽了兩口煙,中年報販子精神頭壹振,又抑揚頓挫地吆喝起來。
“邸抄!雲南鎮守府職官人選已定,………”
“邸抄!雲南經略府……”
秦玄同恍恍惚惚,走在長安.城的街上,如同行屍走肉壹般,了無生氣。
從報販的身邊經過,他仍然習慣.著從袖子裏摸出三枚銅子,順手拿了壹份新聞小報紙,卻是《快報》,壹疊總有十幾版。
只見這小報紙的頭版,上半部.分滿滿登載著商家‘告貼’(廣告),下半部分則是近期要聞,有西征動態,“和爾木斯捷報,……”,有軍政要人的活動,“右長史蒙遜會見四川執政雷水平”、“巡撫關中延綏地方狄黑於十壹日抵渝”等等。抄報都很簡潔,長者不過兩三百字,少則寥寥幾十字,惜墨如金。如‘蒙遜會見雷水平’的新聞,就是頭版最短的壹則;而“狄黑抵渝”的邸抄消息,總共也才壹百余字,新聞的關鍵細節卻交代得壹清二楚。報紙二版則刊有評話小說、詩詞時WWW.KANSHUBA.ORG、士林動態、士林軼事、儒學舍近聞、童生試情況等。三版則為商事新聞,諸如商號開業、彩票贏虧、賭賽勝負、撲買、租賃、雨雪、道路、互市、墟集、市價漲跌、暢銷貨品、迎神賽會、大商家動態之類。四版則是長安本地,諸如寺院開光、道場法會、上吊投河、同室操戈、分家析產之類新聞;而五版多為名流士紳、富家紈絝、風月花魁、梨園優伶之流,爭風吃醋之類的新聞;其余各版面則是壹些雜七雜八的事兒,涉及平民百姓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等大小事兒,但是每版都有壹半兒紙上印滿商鋪的告貼,只有官府在新聞小報上發布律例、文告的時候,這些商家告貼才會在小報上消聲匿跡壹天半日的。有的新聞小報甚至臨時額外加印幾版報紙了事,不肯因為登載官方文告就撤掉商家告貼,仍是照登不誤。
秦玄同怔怔看了半天,末了卻是壹聲嘆息,壹臉落.寞的苦笑——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呢?自己的報房都已經倒閉了。同行們無論怎麽做,今後都與自己無幹了。
長史府對西北抄報行的審批管制,通常由禮曹、農.牧工商署、稅課提舉司、印務局等官廳衙門分頭進行審核監管。訖今為止,西北幕府對報館報房最嚴厲的違例處罰也不過是查封或者勒令停業,另外就是罰銀。報館報房的東主以及‘總事情’、‘編撰’、‘探事人’、‘包打聽’以及‘快腿’之流,各色人等目前暫時還沒有因為幹犯禁例而遭遇牢獄之災的例子。
西北民間商辦的抄報行在經過起頭幾年的繁.榮之後,現在已經陷入停滯不前的瓶頸,各地報房或是倒閉或是被財勢雄厚的大報房兼並,早已經不復昔日新聞小報如雨後春筍壹般競相湧現之盛況。
但凡本人不是.文盲,通識文墨又想要閱讀報紙以便及時知曉各類時事消息的人們,總歸就是那麽壹些人,官吏、鄉紳、士子、學生、商賈、地主、富戶、閑人、僧道、軍人、戍卒、驛丁、行旅等等。這些年即便西北倡興文教,使得粗通文墨之人有所增加,奈何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平攤下來,那麽多報館報房要從這麽壹點人中奮力爭奪到屬於自己的壹塊地盤,從整塊餡餅中分割出可以吃飽自己肚子的那壹塊,殊不容易,同業競爭,同業傾軋非常之激烈,報房倒閉、報館歇業之事,時有發生。
西北的抄報行,除了官方的《邸報》、《塘報》,各官廳衙署內部抄傳限閱的“錄報”“牒抄”等等,民間商人印刷售賣的新聞小報紙現在也就剩下《涼州》、《夜未央》、《長安新聞》、《錦城商報》、《重慶抄報》、《快報》、《中土》、《龍旗》、《晨光朝報》等十幾家較大報館,因為發行新聞小報紙的地域比較廣,還能將就生存。其他民間新聞小報都只能局限在各自的壹方狹窄地域之中,擴張為艱,只有努力生存,努力掙紮了。
秦玄同開辦的報房,只有壹份新聞小報《西京雜記》發行,沒有足夠的人脈和財力,辦了幾年也只能在長安附近州縣打圈圈,難以擴張到更廣大的地域中。報房苦苦掙紮了這麽些年,終於還是撐不下去了,倒閉關張,遣散人員是他唯壹的出路。
沒有幹犯禁例,沒被罰銀,也沒被查封或被勒令停業,他的《西京雜記》還是在前日倒閉,正式歇業了。這不,他剛剛給資遣散了報房中雇傭聘請的壹幹執事人等,大家夥吃頓散夥酒,各奔東西,自尋前程去休。
拋開壹腔苦澀,秦玄同將手中的《快報》壹卷,邁著沈重僵硬的步子打算回轉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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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秦東主,妳可讓咱家好找哇。”斜刺裏卻是出來壹人攔住了秦玄同去路,卻是壹身錦繡華服,六合壹統帽子正中鑲嵌壹塊美玉作為帽正,灰鼠對襟的緞面胡袍,金帶鉤革帶圍腰,皮氈長靴,好生奢華。
定睛壹看,秦玄同卻是認得這壹位,他畢竟是在長安辦了幾年報館,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還是認得不少的。
這攔住他去路的便是現下替平虜侯府管著若幹商鋪的掌總‘經理’胖甫,前古浪驛的驛丞,其女胖氏可是攀著了高枝,平虜侯的妾侍那也算得上金枝玉葉了,據說在侯府中還相當受寵。從平虜侯府日常應用物料的撲買采辦,倒有相當壹部分需要胖氏首肯並簽押畫印才作得了數的事實來看,胖氏‘受寵’壹說,倒也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的。
父憑女貴,胖甫雖然只做過驛丞這樣的小官,但整個西北商界誰也不敢得罪了他,畢竟在胖某人的後邊,站著恐怖的西北霸主平虜侯,站著恐怖的‘元亨利貞’大商團,象元亨利貞大銀莊聯號總司、百鑫大當鋪聯號商社、平虜侯府農牧墾殖招商總局、雷氏總商業協會、雷氏冶鑄公社、雷氏礦冶商業協會、雷氏鹽業總行、雷氏大酒莊、孫氏棉紡行、孫氏繡莊聯號、孫氏錦繡山莊等等,哪壹個不是財雄勢厚的商號?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何況是西北霸主平虜侯?得罪了雷家的人,不要說平虜侯,就是胖甫手中掌總管著的那些商鋪,只須略微放點風聲出來,就足夠讓人喝壹壺了,誰還敢得罪這麽壹位爺?
不敢怠慢,秦玄同拱手作揖,帶著壹絲苦笑:“老先生,不知何事需要學生效勞?老先生命人傳個話,小可也無不遵辦的,何必苦找呢?”
“呵呵,”胖甫微笑,直截了當說道:“命人傳話,心意不誠嘛。不瞞秦先生,鄙人前日剛剛受命掌理《龍旗》報館,急需內行襄助。剛巧聽人說起秦先生有意關了報房,另做打算,卻不知秦先生可願屈就我《龍旗》報館的‘總編撰’壹職?秦先生若肯屈就,其他壹切都好說。”
見得胖甫如此之急切,秦玄同不禁愕然,這是哪跟哪呀?
“怎麽?《龍旗》報館——”
秦玄同話未說完,胖甫卻是誤會了他的意思,急急說道:“不僅是《龍旗》,還有《中土》,《晨光朝報》,嗯,還有妳手中的《快報》,都已經換了東家。從今往後,這幾家新聞小報,就是我元亨利貞大商團旗下的產業啦。《龍旗》報館將來要是讓什麽《中土》,什麽《快報》比了下去,胖某還有什麽臉面坐在這個掌總的位子上?來,來,來,鄙人已在朱雀宮略備薄酒,設席相待,秦先生務請暫移貴步,撥冗壹敘。”
秦玄同這會卻是懵裏懵懂,暈暈乎乎被胖甫扯著就走,他是被胖甫透露的消息可驚著了——胖甫這般的急切,內中或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在。看情形,或與平虜侯府內部的明爭暗鬥有關。牽涉其中,是福是禍,可是難說得緊呢!
‘谷兒只’要塞。
行轅官廚食堂(或稱‘公廚’。專供吏員就餐的食堂也稱‘吏廚’。)
檐下鐵馬,因風而動,叮叮咚咚,十分悅耳。
戰時體例,供給定量。到了飯點,準時進入要塞各處官廚食堂用餐的胥吏,皆是按照各自的吏爵職級分桌就坐,坐滿壹桌再壹體開吃,壹如紅白喜事時辦的‘流水席面’,單個人就是多出銀錢也別想比別人吃得更多更好。至於那些忙於公事而趕不上飯點的胥吏,可以延時半個時辰用餐,食堂也可以另外使人送去‘包飯’,但份量上並無優待,同樣要記帳到人。
王文才、李遠兩人都未準時趕上飯點,加上這個辰光還在食堂吃飯用餐的胥吏也不多了,兩人因是熟人,也就湊在壹起拼了壹個桌吃飯,也不管那分桌而坐,各吃各飯的等級規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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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籍陜西武功縣人氏王文才,原本是提刑按察行署的吏員;原籍四川彭州人氏李遠,本是四川綿州縣衙胥吏。兩人當年響應幕府征召,自願遷徙西域地方當差,途中相識於蘭州,萬裏迢迢壹路同行,卻已是再熟識不過的老熟人了。(事見第六十二卷第四章 等)
幾年後的今時今日,王文才已經是‘刑法曹’下屬的精幹吏員,以功績授三極吏士爵(西北吏士爵共十二級);而李遠現時則是‘工曹’胥吏,以功績授二級吏士爵。平虜侯率軍親征黑海,他們倆作為隨軍辦差的長史府事務官吏,也在平虜侯行轅中壹路隨行,到了這‘谷兒只’要塞。
當值坐衙的兩人,這日手邊雖沒有什麽要緊公事,但等他倆各自忙完公務再撂下公牘趕去食堂用餐,卻已經過了正式的飯點,途中兩個老熟人碰上,自然聯袂結伴,也不消多說。
桌上酒菜碗筷片刻就擺布齊整,雜役魚貫而來,利索地端上佐餐調味醬料,倒上酒。
李遠這刻卻看桌上,今兒這酒是燙好的黃酒,盛在細瓷杯中壹汪殷紅,誘人得很;壹只大陶盆,盛著蘿蔔大白菜粉條燉羊骨頭;壹只陶盤中是手扒羊肉;還有壹只瓷盤子則是香腸兩大截;糟蹄子筋、糟筍各壹盤,其余則是燒豆腐、燒土豆、煎面筋、幹鹹魚、甜醬瓜茄等等。
佐餐調味醬料,無外乎壹盞豆醬、壹盞紅醋、壹盞蒜泥、壹碟鹽水而已,不須說得。
鄰座上有人就笑:“今兒卻還豐盛。”
這話兒自是無人異議。不管是二級吏士爵,還是三極吏士爵,在平時也沒有這多葷菜供給,畢竟是在前方要塞,所謂爵職等級在大多數時候也不過是份量多壹點,份量少壹點的區別,如何精致自然談不上,味道比那些家廚、館廚的易牙妙手差得遠了。隔幾日便有壹日葷,便是對胥吏的優待了,大量肉蛋葷食都緊著供給那些上陣拼殺的軍官銳士們,大家也都好理解。
李遠端起酒杯品咂滋味,覺得這黃酒力道醇厚,入喉下肚便有熱流在體內彌漫,著實別有風味。
從容舉箸,夾了壹塊手扒羊肉放在自己面前的陶盤,拿起小刀,李遠切下壹片羊肉,便將來在鹽水中壹蘸,蒜泥中壹滾便入口,呷了壹口黃酒,笑著對王文才說道:“今兒這羊肉味道還不賴!”
鄰座上幾個未趕上飯點的年青胥吏,這時早已經大嚼大喝,過了壹輪,這刻聲音漸大,卻是在互相爭論,各持己見。
那幾個胥吏從公服上看,並非‘兵曹’胥吏或者軍府的吏員,這刻爭論的卻是軍國大略——
關於西域軍事,他們爭論著西征主戰場與次戰場的誰屬,爭論著平虜軍的突擊方向與牽制方向,以及作戰方略是持久消耗還是速決殲滅。
有人認為西征主戰場應該是北線,黑海沿岸以及大高加索山地等樞紐要地的控制與駕馭,至關重要;
有人則認為主戰場應該是南線,俾路支山地以南的莫克蘭海岸帶,‘和爾木斯’,都是兵家必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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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認為突擊方向在南,而北線僅僅屬於牽制方向;
也有人針鋒相對,恰恰認為突擊方向在北;
作戰是持久消耗,還是速戰速決?意見分歧明顯;
僅僅幾個人的飯桌閑談,卻已經是眾說紛紜,各持壹詞的局面了。
也就是隨軍胥吏的食堂,因為大多是長史府差遣在‘谷兒只’要塞隨軍辦差的吏員,禁令就要寬松壹些,所以才有這等閑談爭論的情形,其他各處軍府‘吏廚’食堂,律令森嚴,軍吏們壹向肅然靜穆,無有敢於隨意喧嘩之人。
李遠朝鄰座呶了呶嘴,也未說話,意思就是“妳看他們幾個怎麽樣?”
王文才笑笑,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
“有點年青氣盛。作為胥吏,在軍國大略上當眾顯擺小聰明,孟浪出格,殊為不智。他們總得吃點虧,才能踏踏實實的學會收斂。”
李遠呵呵輕笑壹聲,埋頭料理手中的手扒羊肉。
官廚食堂中吃喝談笑的壹眾胥吏,自然不知道當下此刻,兩位大人物恰好由此經過,駐足門外,卻是壹切都恰好聽在了耳中。
平虜侯雷瑾聽著食堂中胥吏們的爭論,瞅了瞅小雷浩,壹笑了之,不予置評。
‘世子’雷浩只嘟囔了壹句‘小聰明啊?’,顯然對此不甚在意。
雷瑾牽著小雷浩悄然轉向,離開官廚食堂,壹幹侍衛自然也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艷中閑。壹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雲鬟。
石榴花紅艷惹眼,斜插在瑪麗雅公主的發鬢,倍添嬌艷,恰如石榴花迎火而出的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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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北風肆虐的季節,石榴鮮花是壹般富貴門第,甚至是皇宮內廷的妃嬪也根本無法想象得到的時樣簪飾,然而瑪麗雅卻能在鬢邊插上了這麽壹枝,紅艷壹枝露凝香,只能說‘妖’氣逼人,不愧是妖宗傳人,總是在人之所不能處,顯出超常如妖的能為。
走上堂來的雷瑾、小雷浩,突然見著瑪麗雅公主在此,表現各不相同——雷瑾淡然從容,波瀾不驚;小雷浩目光壹凝,看去行若無事,胸膛壹挺,擺出了視若無睹的面孔。
廳堂之上,小火爐上,炭火熊熊,瑪麗雅公主卻是正在烹煮亞剌伯咖啡,濃香入鼻。
父子倆相繼入座,瑪麗雅嫣然而笑,輕擡玉手,提壺代斟,滾燙香濃的異域咖啡傾入白瓷盅,令人精神壹振。
瑪麗雅公主在不知道她底細的人眼中,時而高貴典雅,時而古典秀美,時而明艷嫵媚,時而嬌弱婀娜,可謂誘惑艷魅之極。
碧眸雪肌,身材頎長的她,鮮媚豐艷,渾身洋溢著混血美女濃郁的異國風情,卻偏生予人壹種內蘊秀雅的感覺,矛盾之極。
她的美、艷、嫵、媚、秀、雅,迷離而感性,攝人心魄。
她猶如壹盅異域舶來的咖啡,濃烈而炫目,彌久而不散。
什麽叫誘惑?
什麽叫嫵媚?
什麽叫明艷?
什麽叫秀雅?
沒人可以說清楚,道明白,或在她的壹笑壹瞥,或在她的壹言壹行,又或者純粹只是壹種感覺。
她的性靈,與眾不同。
艷光深幽的眸子裏,流轉著靈動莫測的智慧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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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深邃,嬌靨似雕刻壹般立體而鮮活,靈秀而高潔,冷艷卻不失典雅。
女人嫵媚的壹面,似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簡直是男女老幼盡皆通殺,如此魅惑,怎不傾倒眾生?
雷瑾從容自若的品味著來自異域的咖啡,與瑪麗雅交談閑聊,說著軍國之事,內政得失,土地兼並,商貿贏虧,民生之艱,吏治之難,天上地下,無所不談,東西南北,巨細靡遺。
小雷浩則靜靜的攪拌著滾燙的壹盅熱湯,仿佛天地都融在了這方寸之中,其他之外的壹切都可不用多作‘理會’,大有壺中日月長,袖裏乾坤大之‘覺悟’——列席侍政,從旁觀摩,多聽多看多想多學少說話,也是他的課業之壹。
說起來,這異國的瑪麗雅公主,‘女皇阿羅斯’國的大公爵,在北方的‘女皇阿羅斯’國擁有自己的大公爵領地,即便能與雷瑾聯姻成婚,成為平虜侯大禮迎娶的妻室之壹,但也絕對蓋不過正室嫡妻的誥命夫人孫雨晴。
身為平虜侯嫡長子的小雷浩,已經正式冊封為世子,地位穩固的他,自然也就不怎麽擔心將來瑪麗雅這位姨娘的威脅。他自然清楚,他的生母孫雨晴,以及母族‘姑蘇孫氏’,都不是無足輕重的存在,不僅在西北,就是在整個中土帝國也都擁有相當的勢力。再則瑪麗雅公主擁有自己的領地和勢力,背後還有著壹個國家為後盾,但瑪麗雅公主將來所生的子嗣,還是威脅不到他的地位,這卻不僅僅是嫡庶有別的緣故!
小雷浩雖然擺足壹付‘我只帶了耳朵來’的架勢,顯得相當之‘乖巧’,但是當他聽到父親雷瑾與瑪麗雅公主談到西北,尤其是孫家的棉紗工場時,還是不由自主的全神貫註,專心聆聽著,畢竟這個與他的切身利益相關,若是刻意表現得‘漠不關心’,過於矯情,反而不美。
自打孫雨晴嫁到西北,嫁入平虜侯府,孫氏的棉紗工場已經與西北的植棉業、手工織造業、乃至大小不壹的機工機戶小織坊結合起來,逐漸成為在西北舉足輕重的壹門行業。
西北治下,棉紗工場實際上已經被平虜侯府以及雷氏家族、孫氏家族聯手獨占壟斷。
當年,因為孫雨晴逃婚,雷瑾借機狠狠的敲了老丈人孫若虛的竹杠,不但將西北相對弱小的棉布業、生絲業、織造業、錦繡業的觸角侵入東南行市,還將孫氏家族掌握的優良棉種、種植棉花的良法、織工、織機和棉織工場等統統引入西北經營,幾年以後,棉紗工場已經是西北財賦的壹大支柱,也安置了不少流民。
孫雨晴雖然時常與雷瑾鬧摩擦、鬧別扭,但人其實非常聰明,也非常有天分,什麽事只要稍稍用心即能得心應手,雖然經商理財的大小事兒她都隱身幕後,並不願意壹壹插手,而是交給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裊、紅絲兒、拂兒等親信之人分別經管,但其中大關節還是心裏有數的。
比如說,西北幕府發動西征,孫雨晴就聽了人的意見,使人在哈密、土魯番、葉兒羌、亦力、蒲犁、烏孫、河中等地方開設‘元亨利’字號的‘墾牧商屯總會’,若幹的‘元亨利’聯號商社,帶動了整個西域墾牧商屯和墾牧民屯的蓬勃興盛,使得西域壹大批番胡蠻夷改變了身份,或成為農莊佃農,或成為牧場、工場的雇工。西域墾牧區的屯墾開發,不但使六百七十多萬在籍西北人民在短短幾年中移居西域諸省,也使原來缺乏耕牛、農具,謀生艱難的中土流民約兩三百萬眾也陸續移居西域墾牧區,直接促進了西域農牧業的興旺。
“……‘元亨利’棉紗廠陸續花費四十七萬銀圓在西北治下的農莊鄉村推廣優良棉種。又捐資數十萬銀圓興修水利,等等。不但促進了鄉村行市繁榮,還保證了工場的棉花供應。‘元亨利’紗廠開辦以來,西北西南,手工織造業的原料,機紗取代土紗的趨勢已經不可逆轉,西北土布的質地比前更好,銷路大增。這個,奴家可有說錯?”
瑪麗雅斜睨雷瑾,壹付妳瞞不了我的神情。
雷瑾呵呵微笑,道:“‘元亨利’棉紗工場開辦以來,僅僅銷往印度莫臥兒帝國的棉布,壹年就超過十六萬大件,而銷往阿羅斯的棉布也在十萬五千大件以上。鄉村手工織造業的興旺,也擴大了棉紗廠的銷路。棉紗廠與植棉業、手工織造業、織廠之間,互促互進,生意興隆,我西北稅賦自然也是水漲船高,這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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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雷瑾放下手中的白瓷盅,說道:“‘元亨利’在各地的聯號商社捐資協助當地修建碼頭、驛路、民路,也都有其自身的利益在。前年,‘元亨利’借撥二十萬銀圓,興造長江碼頭四座。去年,‘元亨利’撥巨款相助,不到兩年,就在河中築成民路六七百裏,這些道路以後還可不斷向其他地區延伸,並與西域原有的通航水道交織,通達南北,聯結東西。路通則商旺,城鄉聯系更緊密,‘元亨利’的生意也只有更興旺的道理,收購棉花也好,收購和批售布匹也好,都會更快捷,更便利。棉布的織造,棉紗工場、織布工廠再大再強,壹頭還得依靠鄉村農莊的棉花等原料以及鄉村行市的銷路,光靠銷往異域外埠賺大錢,壹旦市道下滑,難免有受制於人之虞,也不是營商的正道。農工商就是三駕馬車,齊頭並進才能跑得快,跑得穩。”
瑪麗雅嫣然笑道,“說得也是。除了‘元亨利’字號的紗廠、織布廠,還有‘元亨利’墾牧商屯總會和其他名目不壹的農業社、農墾公司、農墾商業協會。至於‘元亨’河中鐵冶,‘元亨’河中榨油廠、‘元亨利’鹽業社、‘元亨利’酒莊、‘元亨利’米面碾坊商業協會,‘元亨利’蠶桑染織社、姑蘇繡莊工業社、孫氏紙廠商社、元氏翰墨印書局、‘元亨利’藥皂社、‘元亨利’船行、‘元亨利’車行、‘元亨利’轉運社、孫氏通運公行、‘元亨利’西域交易公所、‘元亨利’貨物公棧、孫氏大堆棧、‘元亨利’儲倉,還有孫氏銀庫行、‘元寶’鈔券票號,可不都是孫夫人暗中壹手操持掌握?
說起來,孫夫人身邊大有能人呢,別看各行各業的農工商字號,表面上比較雜亂無章,其實脈絡非常清楚。”
小雷浩還是第壹次從他人口中聽到關於娘親孫氏在工商經營上的作為,這相關的評論自然要聽得仔細些,當下更加專註,屏息靜聽。
瑪麗雅稍頓了頓,又接著往下說道:
“孫夫人掌握的‘元亨利’農工商字號,其實都是以棉紗工場、布匹廠、織布公司、羊毛紡織工場、錦繡織造為中心主業。織造業工場在‘元亨利’字號中占到五六成之多,其他商社行號則多是圍繞著紡紗織造業鞏固發達的需要而設立,實際上是棉紗廠、布廠等織造工場的輔助。
‘元亨利’的農工商字號,既有紡紗織造的橫向擴張,也有紡紗織造的縱向延伸,兩個方向齊頭並進,互相為用,但紡紗織造業的縱向延伸勢頭較為明顯。
紡紗織造工場,不斷在各地增設開辦分廠,不斷兼並各地的機戶織坊,這是‘元亨利’的橫向擴張;同時又有縱向的延伸,棉紗紡織、羊毛紡織和絲綢錦緞對原料都有很大的需求,‘元亨利’就開辦了墾牧商屯總會、農業社、農墾公司、農墾商業協會、灌溉社,開墾放牧,推廣優良的棉種、牧草、種羊、蠶種、桑樹苗,廣植棉花,種草種桑,養羊養蠶,保障紡紗織造所需的棉花、羊毛、生絲等原料的供應,同時也培育了棉紗、棉布、絲綢、毛氈毛呢的行市;為了完全利用棉紗廠、絲廠的棉籽、下腳料、飛花料、渣料以及風車水輪之力、畜力等進而設立榨油廠、藥皂社、紙廠、米面碾坊商業協會、肥料廠、飼料廠等;又為了進壹步提升產品利潤,則有‘元亨利’蠶桑染織社、姑蘇繡莊工業社、染織商業協會、皮革商行、裁縫匠作社、服裝講習社等行號的開辦;為了對織機器械的修護和更新、改進,甚至開辦了鐵冶社、鑄造工場和木作社等等;為了產品、原料以及人員、信件、包裹的運送,便有了船行、車行、轉運社、通運公行等等;為了便利資金周轉,遂有孫氏銀庫行、‘元寶’鈔券票號之設;為了互通商貨之有無,牙行之外,還有‘元亨利’西域交易公所之設;為了儲存貨物,又有‘元亨利’貨物公棧、孫氏大堆棧、‘元亨利’儲倉等聯號貨棧倉庫的開辦。
‘元亨利’壹系的農工商字號,諸業並舉,尤為重視工農的結合,從源頭上確保紡紗織造業的原料供應,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就是衣被天下也不算是妄想啊。
如此行事謀劃,心胸氣魄實非常人可以媲美,非大能之人不能為之啊。”
雷瑾哈哈壹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大能之人襄贊其事,不過是本身財大氣粗,做事就與常人不同罷了!大有大的難處,小有小的難處,‘元亨利’看著表面煊赫宏大,其實這幾年礙難甚多,壹樣壹樣都得多方設法,不可盡述。能有今日之局面,也算難能可貴,成敗都不足為訓。”
隨從在側的小雷浩,此時卻有些驚訝於瑪麗雅公主的消息靈通,諜探詳細了。孫雨晴與平虜侯府中另外幾位姨娘在工商經營上的作為,雷浩雖然是世子,卻也不是很清楚。瑪麗雅對這些事兒卻象是了如指掌的樣子,他心裏不禁有些嘀咕。他知道瑪麗雅的身份特殊,在阿羅斯還有私人領地,手下有壹幫家臣隨從聽令跑腿做事那是很正常的,但做到這個份上,仍然讓他吃驚。只是父親都沒在意,他壹個小屁孩能說什麽?
雷瑾心知瑪麗雅本身既是阿羅斯皇室的公主,又實領大公的爵位和領地,十分留心西北的種種軍政治理、鄉土民情,其中不無效仿借鑒之意。至於除此之外的心思,只要不觸動自己的底限,他卻也是聽之任之了。
“西北倡興工商,鼓勵私人或商人會社墾荒牧養,西北治下各種灌溉社、墾殖商業協會、農莊、牧場、墾植商社、肥料行,以及繅絲、制茶、蠶桑染織、鐵冶、礦冶等字、號、行、莊、商社、商業協會、公司、公社、總會都應運而生。從長遠來看,農牧墾殖以商號公司,實行大規模集股經營,糧食畜牧販運貿易,不是已顯將來之趨向麽?”瑪麗雅不解雷瑾的態度為何變得保守。
雷瑾呵呵笑答,“農牧以固本,工商以興農,皆不可或缺,誠然如妳所言,農牧墾殖從長遠來看,當以大公司、大商社的經營貿易為將來之趨向。再者我西北地廣人稀,不象帝國內地人力之過剩,欲謀我西北治下農牧之興盛,也必須大資本之經營,較為節省人力、銀錢而利益較多。欲得大資本之經營,非集合公司不易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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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凡購農具、肥料,多放資本而增加利益者,於公司之力,無不能興辦;且以指導人與勞動者各執其業,於農事之利害,多研究考察之暇刻,以為實地之實驗;辟地治舍、築防浚水、審土擇種,開辦經費,殆以倍蓰。此皆大公司集合其力,方足以勝之者’,現在看,確實如此。
如今天時不正,吾國異邦,普天之下,普遍糧食歉收,小家小戶的農耕,連壹家的幾口人都難養活,惶論其他哉?
我西北地廣人稀,雖經多年墾殖,於土地上,尚留莫大之利源,而其荒蕪不治者,非我國民無趨利之心,實是以農家之力不能承擔經濟之責任也。小農以金錢限制,不能謀經營之發達,雖有時明知添益肥料、更換種法,收獲即大有增加;又有時明知開壹水道,築壹堤防,於將來利益大有增加。然而,皆為經濟所困難,不能為所欲為。農學要術,即便為農家所掌握,也存在資金缺乏,無力經濟的問題。只有大資本集股經營,才有保證。
我西北之大農莊、大牧場、墾殖公司、農牧公社,規模大,資金足,遠比壹家壹戶、自給自足的小農之家,更有力量經濟農牧,推廣農學要術、畜牧之道。但是,我國家以農耕立國,歷來重農而抑商,列於四民之末的商賈位卑而下,操商賈之業而具陶朱之才者少之又少,當世商賈多是中人之資,雄傑英豪者不過寥寥爾;近人雖則笑貧不笑娼,已經不再過分輕鄙工商之民,然而細審諸公司、諸公社、諸農莊之經營章程,粗疏者多,而精細者少,無論農牧之生產或者商業之經濟,聽命辦事之人多有,而少見能籌謀經濟之才,東家資本雖多而經營布置不盡合理,耕牧之術亦毫無改良,加以商社公司之名,也不過虛有其表,不堪於用而已。
九尺之臺,起於壘土,事情要壹樣壹樣的做起來,慢慢趨於完善也是很不容易的,沒有想象的那麽輕而易舉,更不可能壹蹴而就。
如今之西北,所謂集股公司,所謂墾牧商業協會,所謂農墾公社,壹應以農牧墾殖為主業的行莊字號,都不過是略具雛形,猶如初萌之芽,新植之樹,人才缺乏,經營循舊,觀念陳腐,眼光短淺。內部和外在的種種缺陷、不足和困難,足以讓其中相當多的字號行莊,在將來的某壹天因為經營無方、管理不善、條件不夠、時機不對而歇業倒閉,也會有許多人辛苦積蓄的本錢因此而折損大半,上吊投河服毒都不會罕見。
世上哪有憑空而來的好事?這些個墾殖商業協會,墾牧公社,農業社,總得起起落落,浪裏淘金,經歷九九八十壹難的磨礪、考驗,有歇業的,有倒閉的,有折本的,有散夥的,有退股的,而後他們中間的壹些行莊字號,還有後起的商社商業協會,才會從別人或者自己的經驗教訓中慢慢學會成熟,學會經營,學會擇機進退,學會取舍,學會適者生存不被淘汰並逐漸壯大。”
瑪麗雅默然尋思,小雷浩卻在這時出聲問道:“有司是否會對此完全放任不管呢?是否任憑這些商業協會、公社、公司自生自滅?”
“我西北雖然倡導黃老無為而治,本意卻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換而言之,相關的官廳衙署對這些大農莊、大牧場、墾殖公司、農牧公社等行莊字號,就是絕對不會放任不管,但也不會包攬壹切。官府實際上也不可能做到包攬壹切。”
琢磨著雷瑾話裏的意思,小雷浩說道:“這大概就是阿爹說的‘治大國若烹小鮮’吧?孩兒得首先要知道小魚的‘物性’,才能有的放矢。針對小魚的‘物性’,有所為有所不為。燒烤的時候,不胡亂折騰,不隨便亂動,大穩定,小翻動,掌握好烤魚的火候,就能烤出好吃的魚了。阿爹,孩兒說得可對?”
對小雷浩的跳躍性思維,雷瑾有點哭笑不得,不輕不重的賞了壹記暴栗:“‘物性’?妳在這上頭倒是有點悟性啊,還能想到這個。嗯,也不錯。取舍之間,依據‘物性’,庶幾不謬焉!”
“嘿嘿。”小雷浩摸著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