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風起滇之南
驚雷逐鹿 by 金龍魚
2025-6-14 20:28
路通山頂,橋架橫雲。
千千萬萬奴隸,在榛荒險峻,山川阻困當中,開山築路,硬是用人手用血汗開辟出雲南壹省的驛路商道。
騾、馬、牛、車,還有腳夫和大象,盤過無底的黑澗,越過冷寂的山陰,來去匆匆輸運商貨,氣喘籲籲而汗水淋漓。沿著茶馬古道修築拓寬的官馬驛道上,茶葉和鹽巴,絲綢和瓷器,上山下谷,翻山越嶺,向西,向北,向東,向南。
馬鈴叮咚。
山梁上緩緩移動著壹串黑點,那是馬幫在趕路。
趕馬人仡葉丹,擦了把眉梢眼角的汗珠子,帶著金陵腔的雲南官話,吆喝著馬幫的夥計:“到前面驛站歇腳,趕緊的——!”
轉過山腳,馬幫在驛站附近歇腳,人聲頓時喧鬧。
仡葉丹也不管那些,只取出酒葫蘆坐好,順手從樹上扯片大葉子,解下腰間小袋,兜底倒出壹堆蠶豆大小的石頭。趕馬人低頭吮壹嘴石頭嘬壹口酒,石頭隨手又丟回袋裏——趕馬幫,路上要有口酒祛濕解乏、舒經活血。這壹袋鹽炒油浸的石頭,不怕雨淋日曬,正好補充鹽分,避免趕馬路上出汗虛脫。油鹽就是趕馬人的下酒菜,石頭不過是他盛菜的器皿。
瞟了眼驛站外的壹溜兒茶棚,稍稍遠處儼然已經成為市鎮的舊時小山村,仡葉丹很有些滄海桑田的感覺,以前哪有這些啊,也只有他們這些馬幫客跋山涉水,年年月月在沒有路的地方踩出壹條彎彎曲曲的路;現在官修驛路壹通,就不止是他們馬幫在這條路上奔走了,四方商賈,軍士,走卒,僧道,奴隸,都蜂擁而至,許多亙古蠻荒已經成為人煙輳輻的集鎮。
茶棚外的馬樁上,拴著不少.大理馬,也就是外省人所謂的‘雲南馬’、‘滇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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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葉丹趕了十幾年馬幫,見過的.良馬可是不少,塞外韃靼的口外蒙古馬,河西的涼州大馬,青海壹帶安多、朵甘的松番馬、青海驄,都算是不錯的戰馬和坐騎。
塞外韃靼的蒙古馬,粗壯結實,.抗寒耐凍,驅馳持久,適應粗飼,乘、挽、馱皆宜,北方戰馬十有七八是其種裔。
河西地面的涼州大馬,西陲青海壹帶的松番馬、青.海驄,高大結實,尚余大宛天馬血脈,也是優良戰馬。
但若說到負重馱貨跋涉山地,那些北方良馬卻未.必是最佳選擇,反不如雲貴川本地所產的馬、騾,比如滇馬、川馬。
雲南布政司的大理、騰越(騰沖)壹帶,唐宋之際屬.於大理國地界,江河縱橫,草甸眾多,所產‘越賧駿’以善著稱,亦即如今俗稱的大理馬、滇馬。滇馬體小而肌健,耐力頗強,雖然跑得不算快,但很適應雲貴川山地險陡而路滑的山道,往返萬裏,跬步必騎,馱負且重,未嘗困乏,不僅得到眾多馬幫客的衷心喜愛,駐防雲南的銳士軍卒、往來緬邦甸的標客也多用雲南滇馬為坐騎馱畜,圖的就是翻山越嶺使得順手,而北方素稱優良的口外馬、涼州馬、青海驄在這南蠻山野地方,卻是遠不及本地馬好使。
仡葉丹瞄了眼.茶棚當中大聲談笑的幾個精悍壯漢,顯然馬樁上拴的滇馬中就有這些標客的坐騎,他們隨身攜帶刀、斧、標槍、藤牌等兵器,仡葉丹甚至還註意到三名標客帶的手銃,以及坐在標客附近吃東西的二十幾個夥計打扮的商行中人。他估摸著,這些標客就是某個商行雇傭的。
來路上人聲喧嘩,仡葉丹回頭望去,卻見得壹支人馬壯盛的遠行商隊到來打尖歇腳,隨行的還有壹支四十多人的標客隊伍。
仡葉丹打量了壹番,尋思著這條驛道上,湧向南方的軍人、標客近年越來越頻繁的出現,而南下的彌勒教徒也越來越多,恐怕不是個好事,莫非有什麽大事情即將到來?但他現在卻依然懵懂,多方打聽卻也不知其中隱情。
這可怎生是好?仡葉丹心中有些焦慮而迷茫的情緒,不由狠狠抿了壹口酒。
四面青山,城在江濱。
船桅靜立,霞光雲影,山村壹旁,江水灣灣,匯入黃昏,遠處遙遙可見喧囂的邊城市鎮。
馬幫進了普洱城(今普洱市思茅壹帶),舉目所及,壹片忙亂囂動,南來北往,車馬成群。
官廳衙署,各部各衙各軍的揭貼紙柬木牌貼滿掛遍,‘某府某縣某鄉某村某官某吏去往某地某處某衙署’,‘某府某縣某鎮某裏某坊某軍官某銳士某軍卒於某月某日去往某方’,‘某某尋找同鄉某某,現住某某客棧,某月某日動身往南’,‘某某,俺去緬邦甸某地,預計十五日可到某地,妳可於某月某日在某處尋俺,過期不候’等等之類,人過留跡,路過留痕,方便彼此尋找,不外如此而已;
客棧旅舍,大小新舊 ,奇形怪狀,到處都擠滿了南來北往的人,自也少不了各式各樣過客所留的揭貼、口信;
騾馬店外,黃昏時分,都已客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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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金會館,三教九流,標客劍士,絡繹不絕;
各方的飲食,各處的口音,各色的衣裳,各省的行旅,壹方邊城市鎮吞吐著千軍萬馬。
只有幾個工匠店鋪門首,壹兩個老工匠,坐在門邊慢悠悠雕鏤著花紋,在竹器、木器、銀器、錫器之上雕出蟲鳥水雲。
自遠而近,壹隊草鞋竹笠的軍士兵卒整齊的經過大街,府城中的旅館、茶肆、澡堂,到處都安插有軍卒士兵。
廊檐之下放了木桶木盆,旅客行商洗腳拭塵,及早睡下,及早起身。
馬蹄,車輪,鞭影,飛塵,軍隊,行人,南來北往……
普洱城以下的瀾滄江等三條水道,疏浚了好幾年,目前還遠未完工,不過已經承擔了雲南通往南藩諸國大半的客貨水運,這地方不熱鬧才見鬼了!
趕馬人仡葉丹這壹天的晚飯,也吃得很不安生,愁上眉梢,滿懷心事,他得為馬幫的二三十號人負責啊,回去少了誰家的人,他都不好交代的也,還別說那些燒埋善後之事了。馬幫裏的人,最好都是壹個個平安無事,順當賺錢回去養家。
他現在只擔心南邊的時局不穩,壹路之上軍人、標客隨處可見,而且越來越多,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看來得托人向巡捕營申請些弓弩火銃,以防萬壹。
隱隱嗅到了壹點血腥氣的仡葉丹,暗自思忖著,盤算著。
進城的‘官道’上,盡是馬蹄、車跡。
這時幸好不是緬邦甸的雨季,否則車馬過處,泥水四濺,路上行人就得遭罪了,少不得腳下躲閃,幾步壹跳,活像滑稽的猴子。
血泊……
離城不到十裏的商驛館門首,滿地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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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商賈集資修起的所謂‘商驛館’,富麗堂皇,就是緬人的高官權貴來往出行也願意在此住宿下榻,好生受用壹番——南藩緬地‘東籲王’他隆的親叔叔莽應昌據守壹方,位尊權重,這次從緬京返回封地,看看離著封地已經不遠,便下榻在商驛館,卻是因此而遭遇到莫名其妙的刺殺,兇猛而決絕。
塵土與血水混在壹起。
護衛武士亂發與汙血粘貼在壹起,四周是淒慘的死亡、浩劫壹般的場景。
戰袍破碎,鐵衣殘損,武士的的最後尊嚴蕩然無存。
雙目中燃著憤怒不屈的火花,金鐵迸濺,頑鐵斷裂,刀劍嘶鳴,雷擊電閃……
刀光似電,毫無顧忌地撕裂人體,流瀉而入,穿越空隙,出沒血肉,頭顱拋飛……
銳嘯破空……
暴雷震動……
仆倒在地的武士胸骨盡折,內腑必定是壹團糟。那壹瞬間,拔刀沖來的武士,被人重重的在左肋後側壹擊,力可摧山的狂猛勁道倏然壹吐,肋骨瞬間折斷凹陷,斷骨如同鋒利的匕首刺入心肺,他又怎生能活?
另外兩名武士,拔刀不夠迅速,刀還未完全出鞘,耳門上各自挨了沈重壹擊,頭顱在重手法的猝然壹擊之下即刻碎裂凹陷,閃避的機會都沒有。
商驛館的門首,二十三具屍體橫七豎八,斷頭殘肢慘不忍睹,血泥塗地,血腥無比。
悍不畏死的刺客們殺人如刈草,挾帶著毀滅壹切的氣勢,眼瞳中燃燒著陰森的地獄幽火,喊叫著沖殺,但是被武士們奮勇攔截。
王叔莽應昌緊握著刀柄,壓下了卡簧,但手在微微顫抖,雖然在武士的保護下他還算鎮定,但畢竟不是那種經歷過生死血腥的人,地位尊貴,手握權勢的王族貴胄壹方諸侯,真到了生死關頭,依然緊張慌亂。
這時,見到自己壹方的武士已經漸漸占據上風,莽應昌發出壹聲獸性的怒吼,長刀出鞘,刀上鑲嵌的寶石,映出懾人的光華。
針對莽應昌的刺殺,似乎失敗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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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隊身穿盔甲的武士排成壹個陣勢,對著商驛館門首直插過來。
他們壹律身穿緬軍衣甲,冷酷銳利的眼眸不帶任何情感。大約五十人左右的隊伍,步伐整齊,訓練有素,整個戰陣散發出強烈的殺氣,這是莽應昌府中的衛隊趕到了。
壹時之間,莽應昌的武士們為之氣勢大振!
鬼魅壹般的刺客潛行於屋瓦之上,如同蹦竄在屋頂上的貓,只是壹團黑影。
行止。
逗留。
停頓。
兵器出鞘,劃出弧光……
壹口長劍,直貫而下……
劍身閃耀著美麗猙獰的龜背鍛紋,糾纏著符咒也似的鳥篆……
長劍仿佛在饑渴地歡叫……
貫穿頭顱,刺破堅硬的頭骨,割裂喉嚨,沒入胸腔,止於搏動的心臟。
勁氣爆發!
噗嗤拔劍!
血線壹縷,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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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壹般的刺客們,在莽應昌的最後時刻,用他們誘惑性的決死攻擊,為鬼魅壹般的劍客打開了絕殺莽應昌於頃刻之間的大門。
出場只有壹剎那的鬼魅劍客,在壹次呼吸之間,就徹底絕殺了莽應昌生存的機會和希望。
刺客們在最後時刻,是可憐、慘淡而糟糕的——刺客死了十七人,幾乎全軍覆沒。然而,局面這樣的慘淡,最後竟然讓莽應昌的反擊希望化為泡影,並且因此而送命在鬼魅劍客的劍下。看到援軍趕到而放松了警惕的莽應昌,想來是死不瞑目了,他看到了生的希望,卻被鬼魅劍客神兵天降壹般的猝然壹擊,殘忍的剝奪了他的最後壹線希望,就此壹命嗚呼。
成功的刺殺,有時候是需要壹點糟糕甚至慘淡的表現陪襯的。
東籲王行宮。
這是壹處殿閣弘麗的所在。
行宮當中,今夜此刻開列筵席,鋪張炫目。
賓主列坐,美姝環侍,佳肴紛獻,烹飪精美。
主人佳賓,縱飲甚歡,盛會空前,絲竹之聲,響徹殿堂。
東籲王他隆治國理政的手段相當不俗,也是經過多年的東征南討,戡內亂,平外患,方才有了今時今日的歌舞升平。他雖然不是酒宴無休的昏庸君王,卻也並不壹味勤勞國政,今日緬國佛節宴會上壹高興,自然不免多飲幾大杯。產自中土大國的‘劍南燒春’確屬佳釀,縱是不好酒之人也會有貪杯的時候,於是乎東籲王這晚便是酩酊大醉了。
東籲王這壹醉,卻是樂極生悲,從此再也沒有能蘇醒過來,西歸極樂去休。
三日之後,東籲王因酒醉而薨的消息不脛而走,不數日間已經傳遍緬邦甸;差不多也在這個時候,王叔莽應昌被刺而逝的消息也被緬地各個階層的人所知曉。壹前壹後,兩位王族的大人物相繼喪命,緬地大為震動,形勢為之壹亂。
壹時之間,謠言蜂起。
有謠言說,東籲王他隆忌恨王叔莽應昌勢大難制,這才命人行刺。
又有謠言說,東籲王他隆是被人謀逆而死,王叔莽應昌乃是幕後的謀主。因為王廷早有意圖削藩,抑制豪強兼並,王叔莽應昌不願束手就縛,故而買通王廷侍衛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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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謠言說,王叔莽應昌覬覦王位已久,而他隆又年富力強,莽應昌怕自己年老等不及了,故而處心積慮收買王廷內賊以毒殺他隆,根本不是因為王廷意圖削藩的緣故才暗中謀逆。
但另外的謠言則說他隆並非被人謀逆毒殺,乃是虔心向佛,功行圓滿而成佛西去。
又有人說,乃是先前被他隆所驅逐的波圖加人卷土重來,謀害了東籲王。
至於將懷疑的矛頭指向強大的西北幕府,這種說法也是有些市場的。
諸般種種的說法,不壹而足。
甚囂塵上的謠言,也許荒誕不經,卻也有不少人相信。因此在東籲王他隆、王叔莽應昌死後不到半月,緬邦甸就開始動蕩不安,亂象漸現。
東籲王薨逝之時還屬於壯盛的年歲,尚未立儲,卻是死得幹凈,薨得詭異,帶來的後果之壹就是王廷之上諸子爭嫡,彼此水火不容之勢難以避免,文武臣僚地方牧守紛紛下註押寶擇木而棲,各有算盤,心腸迥異,日後內訌的禍端便已埋伏;而另外壹個後果就是地方上的豪族大酋,以及領兵在外手綰兵權的軍中將領,本來就因為王叔莽應昌的被刺而心生疑忌,十分擔憂王廷的壓制迫害,此時更是壹個個擁兵自重,觀望形勢,他日割據自為也是很有可能的。壹個國力還算強盛的南藩王國,竟是漸顯四分五裂之勢,離著瓦解之期不遠了。
緬國境內的反叛之火,於暗中醞釀生發,待機而動。
形勢的陡然變化,各方勢力的反應各不相同,但只要其利害與緬邦甸有涉,自都免不了壹番忙亂和關註,甚至投身局中積極活動起來以謀求更大的利益。
清溪河蜿蜒南流,沿河兩岸本是荒僻之地。由於中土南來的長駐客商越來越多,商站、貨棧、客棧、飯肆、酒樓、青樓、ji寮、賭坊、寺院、道觀、私塾學堂陸續開張,清溪河沿岸便成了漢人聚居的繁華市鎮,在此常居的緬國人多半是被漢人客商雇傭的幫工仆從。
慈恩道觀東邊,靠近河邊竹林,有著不少飯鋪酒肆,豬、牛、羊、雞、鴨、魚、蝦快火現炒適口充腸,醇酒家釀也能讓人壹過酒癮,既飽口福,還花錢不多,大受各色客商青睞。
與緬國人相比顯得高大魁梧的西北漢子李虎,在中午時分匆匆進了‘江南春’飯莊,這處卻是彌勒教暗中的產業。
李虎是彌勒教龍虎大天師李大禮的眾多義子之壹,曾經隱秘身分投靠於西北名門臯蘭派中,卻是臯蘭派的外堂香主之壹。當年西北叛亂,李虎牽涉其中,遭到內務安全署以及臯蘭派的事後追查而存身不住,不得不隱姓埋名舉家遷走。其後,彌勒教歸附西北幕府,李虎這才重新露面,但西北地面無論如何是待不下去了,不久即南下緬國安身立命,重操舊業,再開‘有麝齋’以為掩護,致力於彌勒教的擴展。(事見 第二十二卷‘變亂前奏’第六章‘密謀顛覆奔波忙’;第二十五卷‘風水’第五章‘百折不撓 歷劫難色心勃勃’等)
彌勒教李大禮這壹系,被平虜侯強令修改教義教範儀軌之後才允許其作為佛教沙門的分支流派公開立教傳道。(新)彌勒教倒也知機,竟是從此改弦易轍,將雲南、緬國、印度、西域作為其立教傳道、招納信徒的主要方向,極力配合西北幕府的擴張和滲透。如今在緬國境內,新彌勒教的根基已經紮穩,不僅擁有相當多的漢人信徒,還招納了許多信佛的緬國人皈依信奉,影響力可是不小,潛勢力雄厚。
作為(新)彌勒教在緬邦甸擴展教務的暗子中堅,李虎在教中的身分也是相對隱秘的,教外知道他真正身分的人並不多。他手底下自有壹套班底,等閑不用親自出面,李虎今日在‘江南春’秘密會面的也盡是他彌勒教中的要員幹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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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花廳之中,龍虎大天師李大禮壹脈的李氏壹族骨幹濟濟壹堂——
龍虎大天師李大禮當年收養的義子李照、李顏、李文炳、李文耀,義女李碧瑤都已在座(事見 第二十二卷第六章;第二十五卷第五章等)。
李大禮之長房長孫李越也赫然在座。(事見 第二十九卷‘戰火’第四章‘禮曹會彌勒 都督問洛陽’)
今日與會之人當中,最後壹位抵達‘江南春’的便是李虎,算是來遲了,但即便是大天師直系血裔的李越也沒有什麽久等不悅的臉色表露出來——李虎有著良好人緣,待人接物的手腕高明當然是壹方面,但李虎在教中的資歷、功勞、勢力、人脈、傳承、修為也是沒人敢給他臉色看的重要原因。李虎本身修的是‘彌勒轉生訣’,但也得了鮮少外傳的李氏‘六如訣’傳承,而且臯蘭派心法修為也頗為深厚,他壹人而兼有三家之長,且又得到龍虎大天師李大禮這等大宗師的指點,三家融會貫通之後,修為在新彌勒教中也是少有敵手,加上他在教中的資歷、功勞、勢力、人脈等等也都是壹等壹的雄厚,誰願平白無故掃了李虎的面皮,給他臉色看呢?在座的幾位,都是胸有城府的精細人,又不是那等沒眼色的人,‘壹家人’自然和顏悅色,再有什麽不快也得藏著。
人齊上菜,自家的產業倒也快當,碗兒盤兒須臾就擺放齊整。
各色菜肴品類不須壹壹細說,其中最可稱道者,便是‘脆鱔’,物美價廉。魚壹端上來,飯莊的堂倌即用草紙合起來雙手壹壓,客人把來下酒,迸焦酥脆,鹹淡適口,極是好吃。這菜本來是帝國江南淮揚壹帶吃早茶,下酒拌幹絲兩相宜的佐餐之物,‘江南春’在緬國做生意,卻要顧著漢人客商的口味,倒與帝國差不多少。
另有壹味菜品,卻是醉蟹。緬國清溪河所產本地大蟹,肥腴鮮嫩不亞於中土江南的陽澄湖名產。把那大蟹壹雄壹雌草繩紮緊,上秤壹稱,正正十六兩的壹斤‘對蟹’,尤為名貴。本地漢人醬園拿酒做醉蟹,壹壇兩只,膏足黃滿,濃淡適度,下酒自是妙極。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壹幹李姓人氏直喝到酒酣耳熱,方才喚了飯莊堂倌另上茶食,慢慢聊些閑話,說些教中事務。
話說彌勒教在緬國王族陷於混亂之際,已經迅速行動,著手部署,要趁著緬地動蕩的時節,將彌勒教香軍改頭換面,以護法、標客、莊丁、家人、夥計等等身份掩護,重新編組起來,壹心要在西北幕府的南邊方略中牢牢占據壹席之地。他們這些主事之人已經將緬國視作新彌勒教立教傳道的根基之壹,絕不允許肥肉旁落。
李越、李虎、李碧瑤這些新彌勒教的核心骨幹,對緬國當下的亂局,也各自有些揣測。莽應昌的被刺、他隆的突然薨逝,為新彌勒教的教務擴展帶來了重大的契機,他們也敏銳的抓住了緬國內亂的機會,但是對整個局面的未來趨向把握並不清晰。他們也是想借著聚會,好生合計合計,看看下壹步應該怎麽辦,眾人拾柴火焰高,群策群力的道理誰都懂不是?
其實在座的這些李姓人氏,各自也有些私心小算盤,都想爭取立下壹份大功,以便在/`文/緬國為/炫`/自己謀取/`書/到壹處可/網`/以世襲且實領的采邑封地和相應的世襲爵秩,攢下富貴傳諸子孫的心思大概是誰都會有的心思。從雲南經略府、雲南鎮守府中傳出的若幹風聲,不由他們不動心——雲南經略府帳下的東行營、西行營,其提督將帥基本上都是前彌勒教出身,想讓他們稍稍透點口風並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其實說起來,除了西北幕府在甘霖六年以前敕封給臣僚部屬的那些采邑和食邑以外,在甘霖六年以後分封的采邑、食邑,只要是西北方面以官書契、委任狀、敕封紙、(采邑)食邑文牘等官給文牒正式承認的實領(半實領)世襲封地,其實多半都分布在官方力量鞭長莫及的蠻荒異域,比如北疆的嶺北蠻荒,西域的苦寒荒僻寥無人煙之地,而且這種實領(半實領)世襲封地的田畝通常也都不會太大。但凡官方可以看顧過來的地界,大多數的敕封領地,現在都已經是那種不能實領的世襲食邑或不世食邑,即所謂‘名義’食邑。名義食邑所謂的百戶千戶萬戶,雖然說不上是‘虛封’,但受封者也就是食邑名義上的領主。這樣的領主對其食邑領地上的居民,通常並無多少實際上的領主權和轄治權,至於食邑領主私人所有的家仆奴隸則又另當別論,食邑領主對食邑領地唯壹的權力就是監督其該得的食邑租稅不被任何衙署以及任何個人貪汙截取。當然例外的情形也有,某些世襲或者不世襲的食邑領主,也可能對食邑上的居民合法擁有不完全的領主權和轄治權,但即便是這種不完全的權力也必然受到官府衙署的限制、監督、約束以及審察和監視,而且根據敕封之際君臣簽署的采邑(食邑)契約之規定,西北幕府還有權依據雙方訂立的采邑(食邑)契約,在某些情形之下永久剝奪食邑領主這點並不完全的權力,但其食邑壹般並不受此影響。當然,西北治下所有的采邑、食邑,不管是實領采邑還是‘名義’食邑或‘虛封’食邑,也不管是世襲還是不世襲,都必須每年向西北幕府繳納壹定貢賦,這是西北治下特有賦稅,有著濃厚的‘復古’意味,帝國境內可是鮮少見的。
盡管現實如此殘酷,想要以大功換取實領的世襲采邑並不容易,還是有許多人夢想著有裂土封疆的這麽壹天,哪怕是降格以求的食邑也好過普通的田舍翁;盡管在西北做純粹的地主比獲取采邑、食邑容易得多,簡單得多,但采邑、食邑所擁有的那份榮耀以及減稅、免役等若幹連帶特權卻不是區區的地主就可以比擬的,也就難怪世人羨慕,而新彌勒教的這些李姓要員也要為之動心了。
在座的壹幹‘兄弟’‘姐妹’,雖然都姓李,各自的心思卻未必都壹樣了。
“他隆不死,緬國內亂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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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帶著陰森殺氣的聲音,與龍沙清秀的相貌毫不相稱。
&書&軍帳當中,油燈搖曳,昏黃壹片。
&網&雲南的冬天,雖然氣候還算溫暖,但山中還是有些冷,厚厚的毛氈並不能擋住所有的寒冷。
這時距離東籲王他隆的突然薨逝已經有壹月有余,緬國亂局愈演愈烈,形勢躁動不安。
為了以防不測,雲南經略府合議定計,調兵遣將備禦南邊,除了王金剛奴、孟化鯨領率的東行營,韓太湖、唐雲峰、邵福領率的西行營陸續向南開拔以外,明石羽麾下的苗瑤軍團,陳好麾下的山地追剿軍團,也從曲靖府南下,進駐車裏軍民府、景東府鎮沅府、威遠州、普洱城等處水陸關隘要地。
身在苗瑤軍團大營駐地,龍沙這位巫門三十六脈中鬼靈壹脈苗疆野麻嶺出身的年青壹代高手,就這樣不管不顧的將他在緬國做下的驚人勾當說了出來,直白無隱。
野麻嶺的大師兄麻無鬼不動聲色,打量著相貌清秀溫文的龍沙,哼了壹聲:
“龍沙,這是師尊的意思,還是妳自己的意思?”
龍沙聞言反問:“我自己的意思,怎麽啦?”
麻無鬼合上手邊的公牘,正色說道:“龍沙,妳可知道,他隆壹死,緬國立時爭權內亂。如今緬國他隆所生諸子,紛紛遣使西北,翼求西北援應,其中幹系非小,妳怎可妄自揣摩軍國大事?莽應昌被刺,不會也與妳有關吧?”
龍沙笑道,“大師兄,妳也太看得起我龍沙了!莽應昌被刺的事情,與我可沒有壹點相幹。那東籲王也是命該如此,誰讓他當年斬草不除根,留下後患來著?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了朋友壹把,教了他壹個下毒的法子而已。而且,我這朋友報了血海深仇,覺得生無可戀,也都自行了斷了。”
“哦?”麻無鬼依然平和沈靜,追問道:“什麽血海深仇?妳的朋友又是怎樣自行了斷?”
“當年東籲王他隆東征南討,做下的血腥事情可是不少。我在緬國認識的這個朋友,便是他隆的仇家,卻是不知怎麽的被他混進了他隆的王宮,還步步高升,想必暗中也有壹些勢力並不想讓他隆好過。”龍沙顯然還不糊塗,知道自己認識的這所謂朋友,也是別有用心之輩,面對麻無鬼的追問,倒是實話實說,“……他想利用我,我就讓他利用壹下又如何?他隆壹死,無論誰想在緬國這潭渾水中摸魚都行,我們巫門諸脈也可以趁勢南進,在緬國分上壹杯羹。新彌勒教仗著他們經略府的人脈勢力在緬國肆無忌憚的擴展教務,我們為什麽不可以?
至於我這位朋友的自行了斷,哼哼,乃是因為被我擒拿之後,熬刑不過才自盡而死的。”
“妳知道什麽?”麻無鬼站起身來,在帳中緩緩踱步,“這裏面牽涉太多,搞不好就會讓妳,讓我們巫門諸脈成為別人的替死鬼。妳以為平虜侯的諜探都是吃素的?還是以為別人都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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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沙猛地擡頭,陰冷地逼視麻無鬼的眼睛。
麻無鬼壓低聲音,說道:“龍沙,妳剛才還笑東籲王他隆斬草未除根,可是妳看看妳,犯了與他隆同樣的錯。既然妳那朋友沒了,那他背後的那些人知道不知道妳的存在?如果知道,他們會怎麽做?如果他們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經略府或者平虜侯知道,或者透露給緬國他隆家族的人,妳可知道妳的麻煩有多大?死了他隆壹個不要緊,但是緬國這壹亂,雲南駐軍和徭役民夫,幾十萬人都要跟著動起來,花費錢糧不說,原來的部署全都沒用了,都得跟著變。妳不覺得,這等於是妳壹個人綁架了整個雲南經略府和雲南鎮守府,還有雲南執政府?如果西北幕府深入追究此事,妳將如何自處?我巫門諸脈又將如何自處?我野麻嶺又將如何自處?妳想過後果麽?”
龍沙呼地站起來,喝道:“大師兄,我龍沙壹人做事壹人當,有什麽了不起?”
“龍沙,妳以為我不能殺妳嗎?”麻無鬼冷笑壹聲,又道:“說得也對,這確實沒什麽了不起。殺壹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殺人就要殺徹底。妳二師兄龍圖火,前些日剛巧帶人去了緬國的南邊,我會飛鴿傳書給他,讓他先準備好人手。龍沙,妳即刻動身回緬國,到了那邊,聽妳二師兄的指揮,這次壹定要把事情做幹凈了,壹定要把那些人徹底滅口。就這樣吧。”
龍沙按捺住心裏的煩躁,拱手壹禮,轉身出帳,到了軍帳門口又突然回身:“大師兄,這回我壹定殺徹底!壹定!”
江岸邊的驛道上,長長的騾馬車隊逶迤向前。
車輪轉動,咯吱聲尖利刺耳,顯然騾車滿載吃重!
當先開道壹面土黃大旗,上繡“廣源標行”幾個大字,分外顯眼。
大旗後是四五十號騎士,壹律懸刀掛劍,攜有硬弓長箭,騎著雲南滇馬,翻山越嶺,穿越叢林……
騾馬車隊從岬口出來,前面莊堡巍然在望。
遠遠看去,但見那處莊堡飛檐重疊,屋宇連綿,氣勢不凡,山風吹拂帶來檐下鐵馬叮咚之聲。
騾馬車隊就在莊堡前停下,激起壹片煙塵。
壹個戴著漢陽巾子,穿壹件懷素褶子的壯漢翻身下了馬,身形看上去粗壯結實,步態勇武,宛如壹頭兇惡猛虎行進在叢莽之間,睥睨自雄。
如果有帝國江南黑道上的私梟在這,壹定能認出這個壯漢是誰。話說當年‘黑角嶺’的二當家‘惡虎’燕小弋,黑道上也是壹號人物,不合看守不力,在壹場惡戰中丟了黑角嶺的公庫銀兩,自己覺得沒臉見人,只得凈身出戶亡命江湖,誰知竟是輾轉流落到了緬國地面。(見於第五十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