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5月18日 雨 鴻雁於飛，哀嗚嗷嗷

　　黎明時分，靜謐的廬州城外，大隊的兵丁整裝待發，身後上千口大鍋裏熬煮著加了豬油和鹽巴的米糠。
　　天公不作美，大雨仍然在下著，旁邊大量避雨的棚子也早已經準備好，還有集上萬女工之力縫制的帳篷也都在這個區域裏支棱起來了。
　　雖還什麽都沒發生，但這塊地方卻已經如同打仗壹般兵荒馬亂，伍長和各小組組長大聲張羅著，軍民兩邊都顯得亂糟糟的，每個區域裏都在心急火燎的候著。
　　“報！少東家，前方曹二回返通報，災民已在十七裏外，兩個時辰內即達。”
　　楊文廣點點頭，抹了壹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呼喊道：“兄弟們，領人去檢查火堆、備好草藥糧食，幫協軍爺們收攏記錄。”
　　下頭各組組長壹片整齊的允諾聲，這壹幕被旁邊壹個參將看到，他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看到自己手下那些兵丁，再看看那些不入流的潑皮，他甚至有個錯覺，自己手底下的人才是潑皮，而這些潑皮換身皮就是百戰精兵。
　　“這位小兄弟，妳這些人都是哪尋來的？”參將走到楊文廣身旁：“這看上去不壹般啊。”
　　楊文廣回頭見是參將，他立刻拱手行禮：“回軍爺，這些人原本都為廬州城中的潑皮癩子，後被公主千歲收整，維持流民秩序，並無甚來歷。這其中人人都有清白身，若是不信軍爺可以去查。”
　　“小兄弟誤會了。”參將笑著擺擺手：“我是王爺的人，妳是公主的人，咱們本就是壹家人，怎會有疑。咱就是想問問，妳這人是怎的操練得如此井井有條，這若是讓王爺見了，老哥哥我怕是要吃掛落……”
　　“這啊……”楊文廣到底是個少年郎，心底還是有些傲氣的，他仰起脖子說道：“那自然是我家中祖傳的練兵之法，再加之這些日子他們也參加了個叫專項培訓的東西，整日都在應付這些事情，有備而來自然駕輕就熟。”
　　“還有這等事？敢問小兄弟祖上是？”
　　楊文廣從來都以爺爺楊業為榮，現在既然聽到有人問，他肯定不躲藏，光明正大地回道：“大宋五虎之壹楊業是我祖父。”
　　參將壹聽，立刻後退壹步，雙手抱刀行禮道：“難怪了難怪了，金刀老令公威名之下，理應如此！”
　　楊文廣壹見他還認自己爺爺，立刻就熱情了起來：“這位軍爺太客氣了，家祖不過是個罪將……”
　　“啐！不過是那幫酸腐文人的欲加之辭，咱們這些當兵的，誰不知道老令工是個怎樣的豪傑。”參將往地上吐了壹口：“罷了，楊家小公子，我這便去忙了，得空哥哥請妳喝上壹壺好酒！”
　　“多謝哥哥……”
　　楊文廣聲音都有些顫抖，很多年了第壹次有人這麽明著支持自己的立場，他內心壓抑許久的情緒想要釋放但又不知道怎麽釋放，看到那參將離去的背影，他轉過頭大聲喊道：“都把事辦利索壹點！別丟人現眼！”
　　在天色大亮時，遠處先是出現了壹抹黑線，接著黑線逐漸放大，仔細壹看便是那密密麻麻湧動的人頭。
　　他們眼神中沒有神采，攜老扶幼、步履蹣跚，許多人都已經到了衣不遮體的程度，更是有些人眼看就是不行了，但仍然像行屍走肉壹般往前走著，憑借著對生的希望，邁著沈重的步伐朝廬州城的方向前進著。
　　“虎子！引人去分流。”楊文廣連珠炮似的發布的命令：“狗子六，帶人去將碗筷取出，再準備好煮過的水，快！！！何三兒，人呢？妳他娘的人呢！？快些去帶人將幹布墊子取出，讓老弱病殘孕先行休整！快，給老子快！”
　　原本的壹千多個潑皮，帶著從之前十幾萬災民中挑選出的機靈壹些的人分頭開始工作了，原本的計劃都有條不紊的展開著，旁邊的軍人甚至都沒有幹什麽，除了負責登記在冊之外，其余的事幾乎都不用他們動手。
　　有兩個兵丁甚至還開始閑聊了起來，雖然素質差到爆，但內心還是對這幫臨時拉來的潑皮交口稱贊的，畢竟這效率擺出來比他們這幫當兵的的確是要強。
　　這素養……這反應，楊文廣在旁邊看著手底下的人動作，那簡直是驕傲的像壹只鬥勝的大公雞，胸脯挺得老高。
　　“都利索點，妳們可都是我楊家兒郎，別給老子丟人！”
　　漸漸的，城外的人靠近了，帶來了壹股子臭味，但這時已經沒時間在乎這個了，幹凈不幹凈都是後話，現在唯壹的目的就是讓他們盡快能夠有休息的地方、有口吃的、有藥治病。
　　當初培訓時，宋北雲可是親自訓過話並且將所有步驟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只要按照制度來就行。
　　“這裏有嬰兒，先帶他們母子去幹凈地方，再取吃食來！”
　　“這裏有病人，快，大夫！”
　　當兩方的人聚攏在壹起時，吆喝、咋呼、呵斥突然之間就沸縈漫天，但亂中還是有序的，比如老弱病殘孕這些是可以稍緩再登記的，而且會有額外的優待，比如優先進入到幹凈的帳篷裏，飯食也會有人送到手中。
　　他們的飯食也跟其他人不同，有肉！！！他們的飯裏是有肉的！雖然肉不多，但油脂卻也是不少的，不管是雞鴨魚豬羊，反正總歸是有肉有油的。
　　很多人吃到第壹口飯之後，立刻嚎哭著下跪叩謝，哭聲、感謝聲交織在壹起，讓不少本已經鐵石心腸的兵丁和潑皮都在壹旁抹起了淚花兒。
　　“不用爭搶，人人有份！”參將站在高處喊道：“莫要爭搶！！！領到吃食之後，散到壹旁去，莫要擋路！”
　　楊文廣此刻也在旁邊看著，他很難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覺得身下的那些人太慘了，真的太慘了。若不是這裏早有準備，還不知道他們將要面對怎樣的境地，這可是三十多萬人啊，散落在那裏都是密密麻麻的壹大堆。
　　這三十多萬可不是壹個數字而是壹個個會說會笑會動的命，若是沒有廬州城、沒有福王、沒有公主，他們必逃不過壹死，十人中能有壹人活著那怕也是蒼天的眷顧。
　　看著看著，他便紅了眼眶。
　　而這時，宋北雲也打著哈欠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慢條斯理的洗漱，然後到廚房中準備去收拾點吃的，可剛進去就發現玉生坐在竈臺前，滿臉黢黑費勁的在那搗鼓著。
　　“玉生哥，妳這是……”
　　“我……”玉生有些尷尬的擡起頭：“想給妳備些吃的，可……”
　　“嗨，妳從小到大都沒進過廚房，放那放那，我來就行。”
　　玉生有些不甘心的跺了跺腳：“我這等人……真是百無壹用。”
　　“妳大清早的發什麽瘋呢，這都快考試了，妳好好讀書就成了。”宋北雲走上前拉開玉生：“我來我來。”
　　玉生長嘆壹聲：“北雲，妳說我還能有什麽用處……連頓飯都做不出來。”
　　“嗨，多打點事，妳以後可是要當大官的。”宋北雲熟練的操作著，然後說道：“妳不用自怨自艾，妳就是個時運不濟，現在才哪到哪啊。放心吧，這種事我來就行了。”
　　“妳樣樣在我之上，我豈能讓妳伺候我這廢人！？”玉生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宋北雲哈哈壹笑：“我十歲那年高燒不退，師父剛好又在雲遊，妳背我走了二十多裏路去鎮上治病時，那時我才是個蹭吃蹭喝的廢人吧？有時候感情的事，不是這麽算的，行了行了，妳可是趕緊去讀書吧，妳不屬於廚房。”
　　玉生長嘆壹聲：“對了，北雲。今日說是流民就到了，妳不去看看？”
　　“我去看那玩意幹什麽。”宋北雲搖頭道：“我把路都鋪好了，他們走就完事了，處理不好我去了也沒用，處理的好我也不用去。妳看福王殿下去不去，他壹定不會去，畢竟人多眼雜的，妳知道裏頭都是些什麽人啊？反正這事，等穩定下來了我再去看看。”
　　“妳可真是大才。”玉生嘆息道：“早知如此，我就應早早抓著妳讀書。”
　　“現在也不晚嘛。”宋北雲嘆氣道：“行了行了，妳先去吧，飯好了我給妳送上去。”
　　“叫我壹聲就好……”玉生是真的不太好意思：“總給我端上端下的，有些過意不去的。”
　　“行。”宋北雲點頭道：“那我等會叫妳。”
　　而就在兩人剛吃了早飯沒多久時，外頭突然急匆匆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宋北雲甩著水壺去開了門，可這壹開門外頭壹個侍衛捂著頭盔就沖了進來，見到宋北雲之後急忙說道：“宋先生，福王千歲吩咐，讓妳速去王府，十萬火急！”
　　“行，我馬上過去。”
　　“轎子已在門口候著了，您快些吧。”
　　“什麽事這麽著急？”
　　侍衛默默搖頭，面露難色地說道：“宋先生，莫要為難小的，這哪是我能知曉的……”
　　“行，我去把東西放壹下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