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莫比烏斯環
鈍感 by Dilemma
2025-6-25 22:36
溫寒三剛給蒼爾冬檢查完了身體,就接到了方秋笙的電話,他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玩枕頭的小孩兒,叫了陳年來帶蒼爾冬回房間,才去天臺回電話。
“蒼爾冬在妳那住院是不?”
“哎呀,這個我也不好說,我看冬冬媽對妳特別不滿意呢……”
“妳再說壹句我就——”
“就什麽?就什麽呀大少爺,您不是被禁足了麽?”
方秋笙暗罵了句臟話,像是踢到了什麽東西,悶哼了壹聲。
“妳在哪啊,怎麽這麽吵?”溫寒三把手機拿遠了壹點,“妳不會在什麽記者發布會現場給我打的電話吧?膽子這麽大。”
“我跑出來了。”
“妳什麽?”
“我從家裏跑出來了!”
方秋笙沒好氣地低聲吼了壹句,沒等溫寒三開口,又接著道:“姓田的坑我呢找個這麽破的菜市場,冬冬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太舒服的?”
壹聽是田棠的主意溫寒三又沒聲了,好歹他家主人拿捏得了分寸,比方秋笙要稍微靠譜個那麽壹丁點兒——這個壹丁點兒差不多就針眼大小吧。
他看了眼自家醫院樓下的環境,不禁慶幸自己選了個這麽荒無人煙的地方,否則不知道方秋笙那小鬼頭來又要引起多大騷動。
“大問題倒是沒有,眼睛恢復得蠻好的,現在已經差不多能正常看東西了,但是小問題挺多,他特別不喜歡自己信息素的味道,腺體被摳得壹塌糊塗,這兩天天氣又熱,紗布包了不舒服,不包又發炎,天天吊水。”
手機那頭沒了人聲,就剩點氣音和嘈雜的背景聲。
“而且他發育了要長個子,關節又疼,喝牛奶不肯喝,只喝加了糖的豆漿,也不知道誰養的習慣,鈣片也不肯好好吃,聽說誰小時候還經常幫他吃來著,大概那時候慣壞了吧。”
聽筒裏的聲音欠扁得要命,方秋笙恨得牙癢癢,手機差點沒整個兒給捏碎了,可他又壹句都沒辦法反駁。
嚼壹顆鈣片親壹次嘴,喝壹周的牛奶做壹次口活。
他所有的縱容不過是在給自己的自私加碼,鉆著對方生病的空子做著些卑劣的事情,讓蒼爾冬陷進如今的境地。
那股窒息感又漫了上來,叫他腦中壹片空白,腳步都亂了起來。
“餵,方秋笙妳在聽嗎?”對面半晌沒有回音,溫寒三語氣又緩了下來,“其實妳也別太擔心,冬冬他這個病在這個年紀能分化已經很不錯了,我接的上壹例壹直拖到二十四五,連父母都堅持不下去不要他了,冬冬能有妳們大家這麽保護著,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那妳能……找個空讓我見見他嗎?”
方秋笙沒正面回答溫寒三,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該找壹個怎樣的詞來形容那種感覺。
那件事過去有小半個月了,在這期間方秋笙壹直被方裕拿著各種理由使喚地腳不沾地,可每當他帶著滿身疲倦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時,首先襲來的不是困意,而是失落。
這半個月裏他不停地做噩夢,不斷夢見蒼爾冬跟著他走在放學路上,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待他回頭,就見兩個血淋淋的黑窟窿盯著他,鮮艷的血滴下來,像是在哭。
血海自腳底滿了上來,把人融化成了壹具白骨,而他伸手剛要觸碰,就碎成壹地齏粉,風壹吹,散得無影無蹤。
他在黑暗中猛然睜眼,入目的卻全是不熟悉的景象,空曠的書架,過於單調的房間布置,每壹處都暗示著這兒不被人經常使用,他習慣性地朝旁邊看去,也沒有人睡在那兒。
沒有人在他懷裏習慣性地縮成壹團,沒有人因為打雷下雨要他捂著耳朵,沒有人半夜會拍拍他的臉說要去上廁所,沒有人早上太陽都曬屁股了,還把腦袋埋在枕頭裏不肯擡起來。
有壹天夜裏他突然神經質地爬起來,去了樓下門口刷洗地上那壹攤紅色的印記,那是那天幹媽本來要帶給他們吃的棒冰,大概因為走得急掉在了地上,他回來時收拾了那壹地狼藉,卻怎麽也弄不幹凈這灘糖水。
而他每壹次路過,都在提醒著他犯下的罪行。
他機械性地動著手臂,規律的刷地聲摩擦得他腦子都要壞掉,他壹直刷到東方發白,外頭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才起身,胳膊在隱隱作痛著,他走上樓梯的窗臺看向外面。
耳邊響起了那個軟綿綿的聲音,袖子仿佛傳來被拉扯的力度,那句“下雪了”回蕩在腦海裏。
而現在雪化了,冬天走了,他的懷裏也沒有他的冬冬了。
“唉,我的建議是現在不要給冬冬太大刺激……”
“就看壹看他,”方秋笙的語氣裏帶了乞求,“我就,遠遠地看壹眼他就走,我就想看看他……看看他最近怎麽樣了。”
“那行,妳到了以後我接應妳哈。”
“嗯,先掛了。”
方秋笙剛摁了掛斷,就有電話打了進來,號碼他沒保存過,但也知道是母親的來電,無非是查崗,或者是發現他從家裏跑出來了的質問。
他沒理會,把手機扔進口袋裏,穿過壹群賣菜的老大爺老大媽們,還時不時有人叫住他,說今天的菜這麽新鮮,要不要帶點回家去。
等他有空見了田棠,壹定抽他個哭爹喊娘。
“小帥哥,親爹壹塊錢壹斤便宜賣啦,要不要來個百來斤啊?”
熟悉的聲音讓方秋笙頓住了腳步,回頭壹看,親爹帶了個大草帽,踩著雙土氣的拖鞋,氣質十分不違和地融入了各位賣菜人之中。
“……妳跟著我來的?”
“沒有啊,我就是在這兒擺攤,然後剛好碰見了妳啊。”
方秋笙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不想和秋斯年多費口舌,又繼續朝前走去。
秋斯年忙起身,還和身邊的大娘握了個手,才腳步匆匆追上了自家兒子。
“我說我的兒啊,這麽急急忙忙要去哪兒赴哪個可愛小O的約呀?”
“不關妳事。”
“來來來,我給妳算壹卦啊,妳要見的可愛小O名字裏是不是有個‘冬’啊?”
“別擋著路。”
“我再給妳算算啊,妳和那個可愛小O的愛情之路上是不是遇到了壹點阻礙啊?”
方秋笙終於忍無可忍地停住了腳步,陰沈著臉看秋斯年:“妳能別跟著我了嗎?”
秋斯年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但到底還是扯出個輕松的微笑來,聳了聳肩:“我不跟著妳,妳媽不跟著妳,妳就真是壹個人了。”
方秋笙偏過頭去不看秋斯年,陽光熱烈地炙烤著大地,路邊的小花小草都蔫了吧唧地擡不起頭來,他順著這個角度朝後望去。
——那個總是來找他的人,連他跑出來了這事,都不會知道了。
秋斯年伸手拍拍方秋笙腦袋,示意他繼續往前走去:“當年妳就是那麽小壹小團子,現在也長得和我壹樣高了啊。”
“比妳高些。”
“那夠了啊,我覺得我這個子就差不多了,再高有點過分了,容易得頸椎病。”
方秋笙皺著眉看著父親,和他又拉開了點距離。
“唉,妳媽也特嫌棄我說垃圾話,但我知道他心裏其實還蠻喜歡的,誰讓我這麽吸引人呢。”秋斯年打理了下草帽下的頭發,又把帽子轉了個方向,“最近妳和妳媽有矛盾啊,妳媽不肯和我說,妳能說說不?”
“反正就和以前沒什麽兩樣。”
“那不壹樣,妳媽這回郁悶到現在呢。”
“假惺惺。”
“妳敢這麽在妳媽面前說話我可是要揍妳的。”
“妳揍吧,妳先揍得過我。”
“……唉,妳知道妳爸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壹Beta,Beta和Alpha的體格上有那麽點差距,大概十萬八千裏左右……”
“妳是個Alpha。”
“好好好,說不過妳說不過妳。”秋斯年擺著手打著哈哈,沈默地走了壹段路後深吸了壹口氣,格外認真地看著兒子,“其實這事不能怪妳媽,是我不好。”
方秋笙裝作是沒聽見,低著頭走路。
“妳在網上看的那些爆料,三分真七分假,但中心思想沒什麽偏差,我和妳媽的家庭都不是五好家庭,所以剛結婚那會兒,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壹個家,又眼饞蒼老師家有個娃,所以特別想讓妳媽生壹個,結果他就是不同意,為此還吵了壹次架。”
“方裕說,生了孩子以後是要靠兩個人撫養大的,我們的工作哪裏來那麽多時間去照顧他,我還反駁他說咱們倆不都是被放養大的,不也長得人模人樣,然後他扇了我壹巴掌,說我是個自私的混蛋,嘶,真疼,現在還記得。”
秋斯年揉著臉朝兒子笑,方秋笙還是低著頭不說話,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但人是不能有僥幸的,我不該和方裕說那樣的話,吵完那次架我們就有了妳,生了妳的前三年還能總是陪妳鬧,幾乎每個周末都帶著妳和冬冬,去各種小孩子該去的地方,妳大概是沒什麽印象了。”
醫院近在咫尺,方秋笙終於轉過臉來,看著自己父親:“是,沒印象了,壹丁點兒都沒了。”
秋斯年訕笑著,問道:“那還給彌補的機會嗎?”
“別跟著我了。”
方秋笙壹個人從後門走了進去,把父親遠遠地丟下。
可還沒等他和溫寒三聯系,就先見到了蒼景行,對方從車上下來時註意到了他,大力關上了門徑直朝他走來。
“妳來做什麽?”
信息素鋪天蓋地地朝方秋笙壓下來,讓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壹步。
“方秋笙,妳對冬冬都做了些什麽?”
方秋笙張了張嘴,支吾了半天,只吐出了壹句“對不起”。
蒼景行壹拳把他打到了地上,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身上:“方秋笙我沒和妳說過冬冬的病嗎?我沒和妳說過他不能理解這些行為嗎?妳知不知道妳在做什麽?妳知不知道!”
Alpha的拳頭比Omega硬多了,方秋笙蜷成壹團直倒抽涼氣,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錐心的痛,但還沒等他有所反應,蒼景行就被人撲倒了。
“我操蒼景行妳不待見我兒子就算了,妳不能打人啊!”
“妳他媽自己問問他都幹了些什麽好事,秋斯年妳的好兒子未成年就知道誘騙人上床了!”
力量上秋斯年壓根沒法和蒼景行抗衡,被揪著領子懟到了柵欄上,方秋笙坐在地上還在咳嗽,壹下子沒緩過勁來。
“那妳別打他,妳揍我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彌補,妳有氣隨便撒我頭上吧。”
“別……別打了,”方秋笙抹了把臉上的血,雙膝跪地,朝著兩個大人的方向道,“幹爸……蒼,蒼先生,我走,這事和我爸沒關系,是我對不起冬冬,也對不起妳們倆,以後也不會再隨便打擾冬冬了。”
蟬鳴瘋了壹般地叫了起來,方秋笙沒擡頭,只是有壹雙鞋從他面前走過,有人又把他拉了起來,他看見自己手上爬上來了螞蟻,癢得他抓心撓肺地難受。
他想起來以前父親演過壹部電影,裏面有講到只有正面沒有反面的莫比烏斯環,秋斯年興致勃勃地做了壹個,他們倆在上面放了兩只螞蟻,看它們走了壹個下午。
有些事情就像那莫比烏斯環壹樣,循環往復,沒有盡頭,父親說得沒錯,人是不能有僥幸的,壹旦僥幸,就會陷入壹個怪圈,然後永遠走不出來。
只是他起身的時候,擡頭看到樹蔭交錯間,站在三樓陽臺上的人,他帶著眼罩,因為這邊的動靜歪著腦袋看過來,但又因為什麽都看不到轉過臉去。
他的個子真的有長高那麽壹點,說不定能到他下巴那了,頭發也被剪短了,臉好像也胖了壹點。
而方秋笙跪在地上仰視著對方,那壹刻他仿佛得到了救贖,讓自己能永不疲倦地在那條錯誤的路上永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