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爬山虎与玫瑰
钝感 by Dilemma
2025-6-25 22:36
方秋笙他们寝室的寝室长是个寡言的Beta,鲜少和人聊和学习无关的八卦,他同桌却是这个班的问题学生,正巧划到了一个宿舍。
“方秋笙也不怎么带人回宿舍吧,起码我没看到过。”
“回去就是刷牙洗脸上床睡觉,还能干嘛,不过他人还行,昨天还借我抄作业。”
“当然天天睡寝室啊,他再能耐也对付不了楼下大爷吧。”
几个人叽叽喳喳听他讲方秋笙讲个不停,话题的角度也开始恶心起来。
“早上?他起特早,我早上就没见着他躺床上过。”
“怎么,要哥哥给你偷条内裤闻闻味道?”
不知谁提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众人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
“苍尔冬?我感觉他们俩关系也就一般吧,比普通发小可能还差点。”
有人听了这话偷笑着朝教室最后面看去,苍尔冬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旁边的位置空着,桌面上也是一干二净。
他们的话题很快就略过了那个阴郁的男孩,寝室长的笔却不知何时停了,用左手抬了抬眼镜。
——其他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但这件事上,他同桌却是错了个彻底。
其实这不怪同桌,方秋笙和苍尔冬两个人看起来的确和普通同学没差多少。
做室友说是相处时间长了,可繁忙的课表和严苛的规定并没有给他们很多交谈的时候,偶尔他能看见方秋笙给苍尔冬指导功课,但同样的,方秋笙心情好时也会和他讨论题目。
他发现两个人不正常时是在开学一个月左右。
苍尔冬睡相很不好,上床后总是翻身,像是没意识到学校的金属床有多脆弱似的,宿管巡逻时间一过,对面那张床就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好在他早有准备着耳塞,睡觉前戴上就没什么影响。
只是那天功课没做完,匆忙上床时给忘了,又不敢起来去拿,怕刚好被宿管看到给寝室扣分,只能听着那烦人的声音,暗自等着时间到了再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突然意识到,方秋笙就睡在对方上铺,哪怕听不见也感觉得到,就他那种性格,能忍得了么。
可还没等他下意识地把视线往上挪,就看见一个人影下来了。
他做贼心虚似地大气不敢出,眯着眼偷看着。
只见方秋笙拍了拍下铺那个把自己裹成一团的鼓包,那小包子往里挪了挪,他就顺势睡了上去,扯了一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方秋笙的背,但越是窥不见越让人遐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心跳有那么快,耳塞都忘了去拿。
现在正是夜晚最安静的时候,对面说话都能零碎地听到一点。
“……我不想住校,我想回家……”
“乖,你该睡了,已经很晚了。”
“可是,可是那个人就可以回家……”
“但他已经是Omega了,你还没有正式登记过第二性别。”
苍尔冬又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含糊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被子一阵悉悉索索后,方秋笙的声音变了语调:“你不想睡觉是不是?”
不知道是语气太过于压迫性,还是方秋笙不再控制信息素,他明明背对着他俩,和这场交谈毫无瓜葛,却无端地觉得有双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掐得他要窒息而亡。
接着就是轻到近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他眯着眼向下看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卫生间,苍尔冬还有些犹豫地在门口摇摇头,就被扯了进去。
他不知道两个人在里面做什么,只能肯定不是上厕所,毕竟那用不了那么长时间,长到他都开始困了,卫生间门再开时,迷迷糊糊地竟是和苍尔冬对视了一秒,触电般地挪开视线,强迫性地告诉自己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才睡了过去。
那一晚他翻来覆去做了好些噩梦,无非是被人追着打,又是枪杀又是拿刀捅的,第二天早上累出了俩熊猫眼,上课都老走神。
视线飘着飘着就飘到坐在他身后课桌旁的苍尔冬,对方靠着墙坐着,面前摊着作业,手却不专心地抠着签字笔上的软套。
他向上看去,暖黄色的台灯亮着,把平日里藏在阴影里的那张脸映得清晰,他这才发现苍尔冬其实皮肤特别白,嘴唇是淡粉色,下嘴唇上还有刚咬的牙印。
“寝室长?”
方秋笙的脸冷不丁地出现在视野里,他惊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话都说不清了:“啊,啊?怎么了?”
“没事,就看你一直在发呆。”
方秋笙笑着收拾着桌面,语调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觉得方秋笙一直在挡着他的视线。
“哦,今天作业蛮难的。”
“是吗?”
“是,是的吧,”寝室长站起来,抓了脸盆和牙刷,“我先去洗漱了。”
“哦,”方秋笙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标准的露齿笑,“好。”
寝室长脚一软,差点没在卫生间里滑倒。
——那双桃花眼里没半点笑意,直勾勾地看着他,狠戾地要射出刀子来。
他打开水龙头,疯狂地往自己脸上泼冷水,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了点下来。
上课铃打响,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围着的几个同学四散着回了座位,他借着掩护,又匆匆瞥了一眼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苍尔冬。
男孩安静地坐在窗帘间漏进来的一缕阳光下,低着头,睫毛一抖一抖得,像幅油画。
也就是浮光掠影的一下,他立马假装自己在看那个角度的窗外,角度刚好对着宿舍楼,外墙上的爬山虎已经开始变得繁茂起来,风一吹,就泛起层层绿浪。
苍尔冬的手机震了好几下,他趁老师转过去的空当,偷偷点开来看。
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方秋笙发来的,对方只乖了四五天,就又不来学校了,只是在熄灯前会准时回来,晚上再陪他睡觉。
说到睡觉,他有些不安地给对方发消息:“笙笙,寝室长那天肯定看到了。”
“是么。”方秋笙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在他想出回应前,又发来一条,“有什么关系。”
“这样子不好。”
“不好在哪里。”
苍尔冬答不上来,他有些赌气地把手机放回欧仔阅读网里,假装自己认真听课没办法回消息,然而事实是老师上一句说了什么他都记不起来,更别说听懂他在讲些什么了。
屏幕还在一亮一亮的,方秋笙不知道在发些什么,苍尔冬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一个人睡不着的是自己,需要陪伴的是自己,却在看到寝室长黑夜里睁开的双眼时,松开了方秋笙的手。
他眨眨眼,终于还是拿起来手机,意外地发现发了很多消息的人并不是方秋笙,而是Alan。
Beta在半个月前回去了自己的国家,临走前在机场告别的时候还哭得特别没形象,搞得方秋笙对他态度更差了。
但大概是会做甜点有加分,苍尔冬倒觉得他挺有趣的,偶尔Alan会像这样发些小日常回来,他也觉得挺新奇的,方秋笙没发现,也就没人阻止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
“冬冬,我现在在看一个十九世纪的画展。”
“有幅画我觉得特别震撼,发给你了。”
“叫The Roses of Heliogabalus。”
图加载了一会儿,画面上是大片大片的粉色,几个人坐在一旁观赏着,花海里也埋了一些人。
大概是因为父亲是艺术工作者的缘故,Alan也是个特别自由的男生,他很少在学校里上学,涉猎面却很广,还特别喜欢参加各地的画展。
苍尔冬对这些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能做出些简单的好看不好看的评价,一如往常地简单回了句:“嗯,挺好看的。”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看玫瑰吗?”
“一部分是,看到坐在上面中间举着酒杯的男人了吗,那是罗马暴君Heliogabalus,他在看玫瑰花海里的人窒息而死。”
那画面登时变得血腥起来,暴君出于无聊而起的荒唐念头,身边的人陪笑着;阶下的人或不明白眼下的处境,或不知所措地惊慌着,他们逐渐埋没在粉色的玫瑰花海里,死亡来得缓慢而华丽。
苍尔冬揉了揉眼睛,他点掉图片,发现Alan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想画家画这幅画时,是在和花海里的人对话,让他们不要淹死在美里。”
苍尔冬的手指在那句话上停了一会,没有回复。手机过了一会儿自动熄灭了,被放回欧仔阅读网里。
苍尔冬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
Alan还拿“暴君”形容过另一个人。
他说他没有理由掌控着一个人的人生,不该随意地发号施令,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意思,根本没有同理心。
苍尔冬其实听到了那段对话,医务室的隔音并不好,Beta情绪又激动得说话声越来越大,他听不见都难。
他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方秋笙。
“暴君”算是个极负面的词,他不会用来形容贤明的君主,但凡这样的领导者最后的下场莫过于被愤怒的民众推翻,在历史上留下遭人唾弃的一笔。
方秋笙能接收到的,大多是些溢美之词。
他帅气,聪明,早熟,又带着少年人的顽劣,却十分容易相处,大部分时间都笑着,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错觉。
就连和朝夕相处的父母都是这样的态度,陈年形容他最多的词,是“可靠”,有时候加个定语,“像方裕一样可靠”。
当陈年得知方秋笙要去和苍尔冬一个高中时,比起惋惜,更多的是庆幸。
——两个家庭始终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陈年和苍景行负责看孩子,而方秋笙担起照顾苍尔冬的责任。
所以大家习惯于两个孩子一块儿睡觉,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出门玩,也习惯于方秋笙替苍尔冬打点好生活学习上的问题,甚至无所谓于苍尔冬可察觉的过度依赖。
而这个平衡在Alan身上不成立。
他不觉得这是可理解的,他会对方秋笙提出质疑,逼迫着苍尔冬去思考这种关系的合理性。
就像现在,他也在和苍尔冬说,不要沉溺在玫瑰里,它迟早会淹死他。
耳中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什么,嗡嗡地响个不停,现在是中午前的最后一节课,下面的同学大多因为腹中的空虚感有些打不起精神来,苍尔冬也撑着手看着窗外,那爬山虎层层叠叠地爬满了墙。
他点开手机,方秋笙给他发消息说,中午回来陪他吃饭,叫他在班里等着。
上课铃打响了,同学都一窝蜂似地跑了出去,教室里一下子变得空起来,方秋笙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朝他歪了歪脑袋。
于是他起身,跑进方秋笙怀里,他们在监控拍不到的小角落里接了一个吻。
就像那天在医务室里,他没听见方秋笙怎么回答,但Alpha进来了,借着帘子的遮挡,与他吻得肆意。
他跟在方秋笙身后,又偷偷看了眼手机。
其实他的生活没有那么华丽的玫瑰,不过是爬满了普通的爬山虎罢了。
“冬冬,走路不要看手机,干妈下午就会来看你了。”
“哦,知道了,笙笙。”
男孩把手机塞进对方兜里,又开始满心欢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