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再見，滄海。再見，桑田。

　　尼泊爾，是壹個只有十四萬平方公裏的彈丸之國，算上山地、凍土、無人區，差不多和壹個遼寧省那麽大。
　　但是這個貧窮且快樂的國家，從來不缺少別國的遊客，很多人都是慕名而來，來瞻仰釋迦摩尼出生的國度。
　　夏靈也是這些背包客中的壹員，她操著流利的英語和標準的國際手勢，完全無障礙的和當地人交流著，或問路或買壹些廉價的紀念品。
　　她的金色眸子在這裏並不給人很奇怪的感覺，而且她非常討人喜歡的臉蛋和時刻保持在臉的微笑，都成了壹種無聲的語言。
　　這裏沒有無聊男人的搭訕、沒有富家子弟的擺闊，夏靈就好像壹只被放飛的金色太陽鳥，穿梭於廟宇和街道，她手上拿著僧侶送給她的壹朵溫婉倔強的紫色小花，眼睛彎成月牙，肆無忌憚的感受著壹個陌生城市給她帶來的新鮮感。
　　可這就苦了跟蹤她的那兩個昆侖弟子。
　　夏靈是個沒有目標的人，她完全可以隨心的四處走動，甚至停在哪個沒有人的角落裏彈壹曲即興的小調，然後再用口哨吹壹段沒人聽過的曲子。
　　可圓圓臉師弟和瘦肉精師兄則完全苦逼了，他們兩個的活動經費不知道丟到了什麽地方，渾身上下加起來不到六美元，雖然已經夠吃壹頓蠻不錯的午餐了，但是……誰知道那個變態掌門需要他們跟蹤夏靈多長時間……
　　有誰說修士不用吃飯的？真當世界上有永動機麽？不吃不喝就能保持能量供給，還真以為是《飄渺之旅》啊？
　　而且昆侖派的門規很嚴的，沒有執行完任務之前，任何理由回到門派，都會被處以不同程度的懲罰，任務難度等級越低，處罰越重。所以這種跟蹤壹個完全沒有靈力感知的少女的簡單任務，通常會被罰去種壹年的地瓜或去刷壹年的馬桶，這對兩個自認為假以時日就能榮得仙界的道長來說，比宰了他們還要痛苦。
　　所以為了榮譽和尊嚴，他們要想盡辦法在這裏生存下去……
　　生存其實不比修行簡單到哪裏去，他們誰也不會英語、也沒有什麽壹技之長，想在異國他鄉生存下去，比登天還難……特別是這種還沒有怎麽被汙染的宗教國家，連賣屁股的地方都很難找到……
　　於是他們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只能沿街擺起了地攤，把身上屬於昆侖山的玉牌啊、項鏈啊、靈石手鏈啊等等等等，壹大堆的寶貝全堆在了上頭，幾乎除了衣褲和佩劍不賣之外，其他東西都放上去了。
　　“師兄……這是上冧師姐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求求妳……”圓圓臉師弟手上緊緊握著壹個十分精美的牙雕項鏈墜不肯撒手：“留下來吧……”
　　“少羅嗦！”瘦肉精師兄劈手奪過：“上冧師姐見誰都送，妳不信回去問她記得送過妳東西麽，她絕對不記得。”
　　而這時，夏靈好死不死的走到了這兩師兄弟的攤子上，拿起壹串靈石手鏈，仔細端詳了起來，並用非常流利的英語詢問起了價錢。
　　壹看夏靈過來，圓圓臉師弟馬上緊張到濕了，結結巴巴的說：“can……can……can……can……”
　　“啃妳奶奶個腿！”瘦肉精師兄大力的拍在圓圓臉師弟的後腦勺上：“就妳這德行還想找媳婦兒。”
　　說著，瘦肉精師兄賤兮兮的朝夏靈壹笑：“能說中文麽？”
　　夏靈壹楞：“妳們是中國人？”
　　“是啊……流落異鄉……”瘦肉精師兄摸了摸後腦勺，然後拍著圓臉師弟的肩膀：“還帶著壹個智障的弟弟，要籌錢回家……”
　　“妳們不像是藏民啊。”夏靈見是老鄉，自然也熱情的攀談了起來：“是來這邊做生意的？”
　　瘦肉精師兄壹楞，立刻反應過來，如果再廢話自己肯定是要露陷了，面前這女子身上的煞氣太重了，跟她說話實在提不起勇氣去說假話……別提說假話，就連說話都特別有壓抑感，她身周圍的那些劍魂身上的殺氣，都足夠拿去風力發電了……
　　所以他果斷的不再回答夏靈的問題，只是豎起兩根手指頭：“兩百美金。壹條。”
　　夏靈咋舌，然後默默的把東西放回去，站起身：“太貴了……我買不起。”
　　而瘦肉精師兄騰的壹下站起身：“站住！”
　　夏靈壹楞，默默的回過身：“嗯？”
　　“相聚就是緣，妳來開價。”瘦肉精摸了摸口袋裏的六個硬幣，不禁黯然心碎：“妳說多少錢！”
　　夏靈掂量了壹下那串靈石手鏈：“三十。”
　　“美金？”瘦肉精師兄眉頭皺了皺：“太狠了點吧？”
　　夏靈搖搖頭：“人民幣。”
　　瘦肉精師兄差點壹口鮮血噴出，指著夏靈憤慨無比：“妳……妳……虧我還說妳可愛，妳居然如此蛇蠍心腸！最毒婦人心啊……婦人心！”
　　夏靈整個人都愕然了：“我沒什麽錢……”
　　看的出，夏靈其實真的很喜歡這條五色石穿成的手鏈，拿在手裏根本不舍得放下，可奈何價格太高，根本不是夏靈這個可憐的姑娘能承受起的，所以兩邊都為難了。
　　“妳看著再加點……”瘦肉精師兄嘆了口氣：“妳那三十塊，實在太低了。這可是我上海……呸，我親手編的，純手工！妳看看這材料，看看這做工，哪點差了？”
　　夏靈眨巴壹下眼睛，低聲嗯了壹聲：“可我沒錢……”
　　“這樣吧，妳陪……”
　　瘦肉精師兄的陪字後頭的話都沒說完，夏靈的眉頭突然壹皺，周圍的劍魂頓時躁動了起來，鋪天蓋地的殺氣排山倒海向上海道人壓了過來……
　　“我是說，妳賠個什麽東西，咱們互相換。”上海道人長呼了壹口氣，抹了壹把額頭上瞬間滲出的冷汗：“我們缺錢，妳喜歡這東西……”
　　夏靈哦了壹聲，從包裏翻了半天，最後掏出壹堆各地的土特產，有什麽等比例縮的兵馬俑、假長明燈、仿景德鎮官窯的瓷娃娃，反正在內行看起來就是壹堆破爛。那個兵馬俑是夏靈在西安的古玩市場的垃圾堆裏撿的、長明燈是用撿到的另外壹個兵馬俑換的、瓷娃娃是夏靈在瓷都的地攤上淘的，價值九塊三。
　　當然，這裏頭還有品相不好的玩物核桃，沒有用橄欖油養過的小葫蘆和壹個黑乎乎的勺子……
　　這麽壹堆破爛堆在上海道人面前：“妳看……”
　　圓臉師弟拿起那個瓷娃娃，滿意的不得了：“好……好……這個好……”
　　“好妳奶奶個腿……”又是壹巴掌拍在圓臉師弟的後腦勺上之後，瘦肉精師兄深呼吸壹口：“大姐……妳是老天爺派來玩我的吧？”
　　夏靈眼珠子溜溜轉了兩圈，然後指著那個垃圾兵馬俑：“我這都是古董……妳看，上面的泥還沒掉呢。”
　　坑爹是麽少女，瘦肉精師兄牙都快磨沒了，知道道爺往常幹的是什麽麽？道爺可是昆侖山分部之壹，西安秦皇陵外頭紀念品商店裏的指定特派員。妳那玩意撐死造價三塊五，還缺了半個巴掌，就這垃圾，妳還敢在專業的面前冒充古董麽？
　　在瘦肉精師兄的眼神逼視下，夏靈不好意思的嘿嘿壹笑：“好吧好吧，我不買了。”
　　“等……等……等等……”圓臉師弟終於掙脫了師兄的束縛，站起身叫住了即將要離去的夏靈，並壹只手在褲腰裏掏著……
　　夏靈轉過頭看著面前小個子男子的猥瑣動作，滿臉疑惑……
　　“拿去！送……送……妳……”壹見到女人就結巴的圓臉師弟，終於鼓起了他的勇氣，把壹條更精美的五色石手鏈遞給了夏靈，在遞過去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看夏靈的臉：“給……給妳！”
　　瘦肉精師兄壹見，頓時勃然大怒：“混蛋！妳這是要犯上作亂啊！妳還藏著什麽？給我掏出來！”
　　圓臉師弟漲紅著臉，捂著自己褲腰帶，拼死抵抗著瘦肉精師兄的魔爪……
　　而夏靈見到這兩個人打鬧，聳聳肩，悄悄放下了壹百塊錢，然後緊握著那條靈氣十足的手鏈，像壹陣風似的消失在人群裏……
　　“我日！”瘦肉精師在五分鐘後發現夏靈消失，立刻停止了性騷擾自己師弟的行為，扭頭眺望著夏靈，可哪裏還能看到她的蹤影：“都是妳這混蛋，我壹定會把這事報給掌門師兄，妳準備種地瓜吧。”
　　“種就種！”圓臉師弟終於奮起了：“我喜歡她！”
　　而就在這時，壹條碩長的繃著緊身牛仔褲的大腿映入了兩人的眼簾，他們倆齊刷刷的不約而同、情不自禁的：“哇……”
　　“這個，這個，這個和這些個垃圾不要。”鳥子精蹲下身，指著除了兵馬俑、垃圾核桃、垃圾瓷娃娃、垃圾長明燈和垃圾葫蘆之外的所有東西：“其他的。多少錢，全包。”
　　兩個人看著鳥子精，她身邊提著兩個編織袋，裏頭裝著手繪的唐卡、地毯、鑲嵌首飾盒、木雕還有四弦琴，就跟不要錢大采購似的。
　　兩個人妳看我，我看妳看了半天，然後瘦肉精師兄顫顫巍巍的豎起兩根手指……
　　“兩萬？”鳥子精點點頭，從手工編織的尼泊爾風格的背包裏摸出兩打嶄新的美金，往攤子上壹扔：“給我包起來。”
　　瘦肉精師兄和圓臉師弟當場就潮熱了……他們的任務資金總共也才三千美金，這兩萬美金足夠……足夠他們在這裏生活好幾年奢華的貴族生活了。
　　“好……好……”瘦肉精師兄壹邊小心的把那些雜碎用撿來的破報紙包著，壹邊暗自感嘆上蒼保佑，碰到了這麽壹個冤大頭：“老板稍等啊。”
　　而鳥子精這時候眼光壹閃，看到了被他們兩個墊在地上當凳子坐的兩柄裝在布套子裏的長劍，然後她揚了揚下巴：“那兩個，多少錢？”
　　圓臉師弟壹楞，然後本能的把自己的劍往懷裏壹塞，憋紅了臉蛋：“不……不……不賣！”
　　而瘦肉精師兄也重重的點頭：“那是家傳的，不賣。”
　　“十萬，美金。”鳥子精輕佻的吹了個口哨：“壹個。”
　　“不。”瘦肉精師兄搖搖頭：“不賣。”
　　鳥子精揚了壹下眉頭：“壹百萬。”
　　“看我嘴型。”瘦肉精師兄指著自己的臉：“波五不，摸愛賣。不賣！”
　　“既然這麽堅持，那就算了。我只是覺得那倆玩意挺有靈氣的。”鳥子精揮揮手：“快點快點，我趕時間。妳們知道這裏通到國境線的路怎麽走不？”
　　瘦肉精師兄和圓臉師弟齊齊的向東北方壹指。
　　“OK啦。”鳥子精心情看上去極好，拎上東西就朝他們指的方向走去。
　　見她離開，瘦肉精師兄長呼壹口氣，說話頓時帶上了哭腔：“壹百萬……壹百萬美金……這麽多錢，我聽著肝都顫。這女的肯定是二奶……”
　　“放妳娘的狗屁。”鳥子精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見過二奶買便宜貨麽？”
　　“呀……”瘦肉精師兄著實被鳥子精嚇了壹跳：“妳……妳什麽時候……”
　　鳥子精晃著手指頭：“問妳們啊，有見過壹個眼睛頭發都是金黃色的女人沒？”
　　“沒有。”
　　“有。”
　　瘦肉精師兄和圓臉師弟的回答截然不同，然後他們兩個互相看了看，都看出了對方眼神裏的震驚和迷惑。
　　“到底有沒有？”鳥子精眉頭壹皺：“再騙人者，客死異鄉。”
　　鳥子精側著身子，靠在圓臉師弟後頭的壹根電線桿上，表情冷峻。
　　“有。”
　　“沒有。”
　　這壹次的答案截然相反……
　　而鳥子精冷哼了壹聲：“那就是有咯？告訴我，她朝哪邊走了？”
　　這壹次圓臉師弟和瘦肉精師兄用眼神交流了很長時間，然後紛紛表示再也不會出錯了之後，兩個人齊齊伸出手指：“那邊！”
　　鳥子精噗嗤壹樂：“我開始對妳們好奇了，妳們這智商是怎麽活過邊境線的？”
　　原來這倆人的眼神交流都被六識敏感的鳥子精看在眼裏……可偏偏這倆人那麽長時間的眼神交流之後，居然還是指出了相反的方向……
　　“好吧，妳們倆既然這麽護著她。那肯定是迷上了那個賤人的姐姐了。”鳥子精揉了揉鼻子：“看不出啊，那家夥還蠻有魅力的。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接她回家的。”
　　圓臉師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指著鳥子精大聲說：“妳不像個好人！”
　　“我確實不是好鳥。”鳥子精聳了聳肩：“來吧，告訴我，她在哪。別妳媽逼著老娘狂躁。”
　　兩個人這壹次不知道從哪來的默契，朝著夏靈離開相反的方向指了過去：“那邊。”
　　鳥子精吹了聲口哨，然後帶上了壹頂傻乎乎的傳統毛線帽，帥氣的回頭指了指他們兩個：“騙我的話，妳們就完鳥。”
　　說完，鳥子精像搬家似的背著她心愛的編織袋走向了他們所指的方向，並很快的消失在了人群裏。
　　“師兄！那是什麽人？”圓臉師弟皺著眉頭：“看上去很弱啊，妳為什麽還害怕。”
　　“弱妳奶奶個腿……快撤。”瘦肉精師兄呸了壹口：“有高手！妳見過壹個女人背三百斤的東西，然後還能腳跟不著地的走路麽？說妳智商有問題，妳能好好反省壹下嗎？”
　　“力氣大也不是罪啊……”圓臉師弟眨巴著眼睛：“那個長腿姐姐也挺可愛的。”
　　“趕緊裝好錢，走人。”瘦肉精師兄拍了他師弟的後腦勺壹下：“妳現在別說看女人了，妳就是看頭母豬都覺得是雙眼皮。等哪天哥帶妳去轉大人，妳可不許跟掌門和師傅提這事，妳要提了，咱倆就捆壹塊死去。”
　　“哦！師兄，妳嫖娼！”圓臉師弟怒目圓睜的指著瘦肉精師兄：“三綱九常二十八倫理，師兄妳死定了！”
　　“叫……叫妳奶奶個腿！”瘦肉精師兄壹腳踹了過去：“貧道只是濟世為懷，點化失足少女，收拾東西，哥邊走邊跟妳說，趕緊找到任務目標先。”
　　而已經跑出老遠的夏靈，現在站在壹棵粗壯高大的菩提樹下，楞楞的看著樹冠上灑下的點點陽光。
　　樹下有壹個僅穿單衣的老僧在立定打坐，旁若無人。
　　這壹帶不是旅遊勝地，但是菩提樹上仍然系著繁花和彩旗，周圍的行人不多，大多是本地的居民，人們在經過這裏的時候，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安靜的經過，連腳步都會適當的放緩。
　　夏靈帶著微笑，從背包最深處摸出壹個用蠟封口的鐵罐子，然後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挖出了壹個和罐子大小相等的深洞，然後把這個罐子輕輕的放了下去。
　　在把土重新填滿之後，夏靈深呼吸了壹口：“阿坤，妳陪了我十年了。從十九歲，到現在。妳曾經說過，妳的夢想是死後能葬在菩提樹下。我幫妳完成夢想了，謝謝妳。”
　　夏靈依舊淡淡的笑著：“謝謝妳曾經那麽狂熱的愛我，謝謝妳曾經對我的不離不棄。今天，是我們分別的日子，我……”
　　夏靈說著說著，就突然斷了聲音，然後只是重重的嘆息了壹聲：“再見，我曾經愛過妳的。”
　　說完，夏靈轉身離開了菩提樹，而樹下的老僧，緩緩的睜開眼睛，用尼泊爾語沖著夏靈埋骨灰盒的地方輕聲的詠頌著綿綿的經文。
　　而走到壹半的夏靈，突然回過頭，對那個老僧輕輕壹笑。
　　這壹刻的夏靈的笑容，帶上了壹絲奔騰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