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二節中元節的計劃

　　笑聲壹落，茍承絢説道：“郝先生住在這裏太苦了，又臟又臭的。我們來這裏相商也不容易，要不我和老爺説壹聲，外面整治壹所房子請先生住進去……”
　　郝元搖頭道：“妳可別嫌這裏臟臭，人心可比別處幹凈許多。我在這裏正所謂如魚得水，安如泰山。”
　　“郝先生住在這裏，牌甲和差役們不來聒噪麽？”
　　“呵呵，不礙事。沒人這麽不開眼。這裏保正的老娘病得死了，是我幫著請醫抓藥才留住壹條命。他要和我磕頭做把兄弟。至於牌甲才懶得上這個臭爛泥塘來找不自在。衙門裏‘做公得’不敢上這裏來了――後面亂墳地裏的死人坑，前面的錢塘江，弄倒了往裏壹丟包青天再世也找不到。再説到這裏來能訛出什麽油水來？”
　　“郝先生果然是大隱隱於市啊。”茍承絢不倫不類的奉承了他壹句。
　　“我算什麽隱士，壹個個普普通通的機工罷了。碰巧認識幾個字，不是睜眼瞎，看得幾本，能瞧得明白事理。”郝元淡淡壹笑，“我就是看不慣這趙老爺視窮人為糞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擺弄人，得給他們個教訓。”
　　茍承絢和曹光九幹笑了幾聲，沒敢接茬，這郝元身上似乎天生有壹種強者的風範，讓他們這兩個“光棍”心生敬畏。
　　“東家想知道：郝先生打算什麽時候給趙老爺好看？”茍承絢問道。
　　“現在咱們先把趙老爺的名氣搞臭。”郝元的笑容轉瞬即逝，手指diǎn著著桌子説道。“再過不到半個月就是七月半中元節了。七月半是鬼節，要祭祖。也要祭孤魂野鬼――這幾年鬧災，地獄裏的孤魂野鬼太多了，正好讓趙老爺出diǎn血來平息下他那些怨魂的怒氣。”
　　郝元接著説：“七月半，是個有意思日子。中元鬼節。地藏王菩薩顯靈，地獄大門開，孤魂野鬼都放出來。放河燈，施焰口。咱們也給孤魂野鬼來討個公道！既然要放河燈，就放場大的。做它個十萬盞河燈，直接給他漂到鳳凰山莊的碼頭上。再在山莊門口弄個道場，放壹場大大的焰口，活人死人，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
　　“道場？誰願意做這個道場――這可是鳳凰山莊的大門口，他如今也算省城裏赫赫有名的縉紳了。壹般和尚怕是不敢。”
　　“只要花錢，還怕找不到願意幹得和尚？大不了找個野和尚來幹！”茍承絢壹拍大腿。
　　“呵呵，壹般的和尚不敢，自然有不壹般的和尚。”郝元胸有成竹，“何必要找野和尚，要找也得找有名的大德高僧。才能顯出趙老爺的人神共憤――趙老爺不是溜十字教溝子挺暢的？去年的教案還記得不？”
　　茍承絢和曹光九不約而同的diǎn了下頭，這個郝元想得真深！那件教案雖然已經風平浪靜，但是當事人對十字教的仇視並未化解。而趙引弓雖然沒有公開奉教，但是他經常出入教堂，和有十字教的縉紳過從甚密都是人所共見的。只要適當引導。僧侶對十字教的仇恨很容易就轉到趙引弓頭上。
　　“郝先生您真是算遺策……”曹光九發自內心的恭維道。
　　“對頭的對頭就是朋友。”郝元説，“他們願意出頭豈不是兩其美？張廣湉怕還要感激我們呢。”
　　他又補充説。要在揭帖中專門提趙引弓和十字教洋和尚的勾結，暗示鳳凰山莊裏有人行“西洋邪術”。
　　“要專門提他和洋和尚勾結，玩弄西洋邪法――所以才有那麽多的鮮玩意，別忘記他賣得很多東西都是澳洲貨！澳洲貨這東西的來路誰説得清楚？也給這滿城的士民提個醒。”
　　“高，實在是高！”茍承絢原本就對髡賊滿懷仇恨，聽他這麽壹提正合了他的意，“不是兄弟我多嘴，我看著趙老爺就是個如假包換的髡賊！”
　　“呵呵，他是不是髡賊關緊要。”郝元淡淡壹笑，“只要把所謂澳洲人的名氣搞臭了，今後他們再想用又做鬼又當郎中的把戲欺騙老百姓也就不那麽容易了。要讓老百姓都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才行！不然趕走了壹個趙引弓，還會有劉引弓、王引弓來。”
　　茍承絢和曹光九聽得似明白非明白，不過他們也不多問。壹個是本來就滿懷對髡賊的仇恨，壹個是拿錢辦事，對其他事情壹概不感興趣。
　　郝元又説道：“不過揭帖上不要扯到奉教縉紳頭上，我們要對付的是趙引弓，不要隨便增加敵人。”
　　“好，就這麽辦！”茍承絢拍案叫絕，“我回去稟過東家之後就派人去辦！”
　　曹光九也表示自己會準備好足夠的人手，準備分發揭帖，散布謠言，到時候再煽動百姓去鬧事。
　　“完璧坊呢？”茍承絢忽然想了起來。
　　“完璧坊在城裏，別説聚攏個幾千人，就是二三百人結夥走在街上，衙門裏就會緊張，馬上就會有人出來壓場面，”曹光九是做老了這種事情，深知城裏城外的區別。城外幾千幾百人械鬥，地方官也得到打完了才出來處理。
　　郝元説：“老曹説得對，咱們幹這事不能太掃了官府的臉面。在城裏鬧動靜太大。出了城門就沒什麽了。再説趙引弓在杭州的兩大據diǎn，鳳凰山莊是核心的，廢掉這個地方，他至少半年壹年的緩不過氣來。有這個空檔期，咱們再慢慢的收拾他。”
　　當下又談了些具體安排的細節，由於現在不過農歷六月，還有壹個月的時間要
　　曹光九和茍承絢壹直到夜交三鼓才悄悄的由人護送著離開這裏――這裏沒地方住，就是有他們也住不下去。
　　送走了這二位，郝元舒展了下腰身，坐在床榻上。他壹diǎn也不想睡，雙目炯炯有神，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就這時候，稻草簾編得門簾被xiǎo心的揭開了壹個角，露出個頭皮剃得精光的孩子來，大約有十壹二歲，端著個破了口的大碗，裏面放著幾塊熱騰騰的雜糧糕。
　　“郝叔，您又忙到半夜了，這是娘蒸得，説給妳端來宵夜。”
　　“妳家自己也不寬裕，這糕是明天妳爹出面做買賣的時候帶得幹糧吧，我吃了，妳爹明天吃什麽？拿回去吧――我不餓。”
　　“糕還有，又不是什麽稀罕物――裏面就沒多少人吃得東西。”xiǎo孩子笑了起來，有diǎn明眸善睞的意思，再加上纖細的臉龐和尖尖的下巴――原來是個女孩子。長得還真是好看，只是臉色青灰，雙頰下陷。
　　“不是人吃的東西，不也不能吃個飽麽。”郝元微微壹笑，“郝叔自己能吃飽飯，明兒又用不著幹活。妳還是帶回去吧。如今糧食這麽貴，妳爹娘的身子又不好，多吃壹口也是好得。”
　　“爹的命還有我還是您給救下的――要不是您，我就得賣給人當丫頭去了。您壹塊雜糧糕都不肯吃，是要逼著我們心裏壹輩子過不去呀。”女孩子説道。
　　“我救人又不是為了圖回報。”郝元笑了笑。
　　“知道，您是行善積德。”女孩子説，“您要圖回報還能上我們這裏來？”她説著把雜糧糕塞到郝元的手裏，“吃吧，吃吧。吃下去，我們的心也安。我們家也就這diǎn心意了――想給您煮壹碗藕粉圓子吃竟也是不能。”説著她嘆了口氣。
　　郝元法，只得咬了壹口，雜糧糕黑糊糊的，説是雜糧，裏面主要是米糠，再混合些豆渣和雜糧。吃到嘴裏不到粗礪的難以咀嚼下咽，還有壹股説不出的黴味酸味。
　　但是就是這個東西，南下窪也不是每家每戶都能用來填飽肚子的。xiǎo女孩家爹是做xiǎo買賣的，專賣藕粉圓子、赤豆糊之類的xiǎo吃，還算能勉強糊口。
　　xiǎo姑娘拍手笑道：“郝叔，妳果然不是個窮家出身的。這東西要我們吃，三口二口就下肚了。”
　　郝元拍了拍她的光頭：“我要是有錢人能住到這裏來？”
　　“説不定您家從前是有錢的呢。”
　　郝元笑了起來：“從前啊……”他的笑容變得深邃而迷茫。
　　“我説中了吧。”女孩子拍了拍手。其實“郝先生”可能是有錢人家子弟，敗落了才流落到這裏是南下窪居民的“共識”，但是當著他的面從來沒人這麽説――大家都覺得這是“郝先生”的傷心事。
　　“從前我也不是有錢人家。”郝元回過神來掩飾的壹笑，“妳壹個姑娘家，深半夜在我這裏待久了可不好。diǎn回去吧。”
　　“我算是哪牌名上的人物？”xiǎo女孩笑了起來，“這裏還有人在乎這個？説不定哪天就要給帶出去賣掉。上回要不是郝叔您幫忙，我這會不知道在哪家宅院裏遭罪呢！保不齊已經給活活打死了。”
　　郝元又咬了壹口雜糧糕，説：“那有什麽好説的，正好有幾個錢，沒那幾個錢，我心再好又有什麽用？”
　　“所以説是我的運氣好嘍――郝叔您是我的福星，不，您是我們南下窪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