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五章 梟雄末路

　　牛角號嗚嗚響起，絮雪飛舞，濃霧之中，城下爆發出大吼，無數的金軍策馬而出，帶著弓矢馳騁到城墻之下，如風壹般朝城頭上奔射。
　　早已預備好的配軍，在女真人的壓陣之下，也蜂擁沖殺上去，攜著雲梯，朝大定城發起了攻勢。
　　回回炮早已架設好了，壹塊塊巨石在半空劃過半弧，狠狠地朝大定砸去。
　　金軍的攻城又壹次拉開了帷幕。
　　城頭上，壹名營官氣定神閑，下達了反擊的命令。
　　霎時間，女墻之後閃出無數個人影，他們舉起了手弩，目光堅定，按下機括，嗤嗤……弩箭激射出去，半空之中，灑下壹片箭雨。
　　壹隊弩手射擊完畢之後，立即退開，後壹隊弩手已經填裝了弩箭，飛快射擊。
　　為了提高射擊的頻率，早已有校尉提出了這種射擊辦法，整個弓弩營，由三隊組成，第壹隊射擊，第二隊填裝，第三隊接應，如此壹來，城墻上的弩箭如飛蝗壹般射下去，間隔的時間居然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無數的弩箭，鋪天蓋地地射在女真弓手的身上，城下來回奔殺的女真弓手應聲而落，發出哀嚎。
　　配軍見了這個陣仗，也早已膽怯，若不是後隊有女真人督陣，此前完顏阿骨打已經下達後退壹步殺無赦的命令，只怕配軍早已轉身便逃了。
　　恰在這時候，城樓上突然發出壹陣陣轟鳴，架設在城樓上的四十余門火炮發出震天的巨響，連城墻似乎都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後坐力，撲撲簌簌地掉落下灰塵。
　　開花彈直接砸落在密集的配軍陣營裏，硝煙彌漫之後，無數的斷臂殘肢發出壹股濃重的腥臭，配軍的士氣霎時跌落到了谷底，已經有人開始抱頭鼠竄，而後隊的金軍猶如驅逐羊群壹般發出壹聲聲刺入耳膜的呵斥，足足殺了三十多個後退的配軍，才算壓住了陣腳。
　　壹隊隊遼軍和流民組成的後備隊也出現在了城墻上，他們搬運著巨石、火油、滾木，直接朝城下砸過去，架上城墻的雲梯，則被他們狠狠地掀翻。
　　戰鬥愈演愈烈，不過相比起來，今日金軍的攻勢明顯大不如前，完顏阿骨打註目著戰鬥，不由發出壹聲嘆息，大定府的防守可謂是密不透風，急切之間要想攻下，簡直是天方夜譚，可是薩滿神給予榻前的時間明顯已經不多，雖然明知道這樣做只是無謂的犧牲，可是完顏阿骨打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下去。
　　火炮的作用這時候體現了出來，配軍的士氣本就落到了谷底，在火炮的亂轟之下，恐慌立即蔓延，越來越多的配軍開始後撤，後隊的女真騎兵不斷彈壓，效用卻是越來越低。
　　完顏阿骨打凝著眉，壹雙眼眸閃掠著無奈和怒火，他的嘴角抽搐幾下，突然大叫壹聲：“蘇克薩！”
　　“大王……”壹名萬夫長越眾而出。
　　完顏阿骨打毫不容情地道：“帶著妳的勇士，攻城！”
　　蘇克薩毫不猶豫地道：“是。”
　　策馬飛向自己的軍陣，蘇克薩惡狠狠地道：“下馬！”
　　七千余名女真騎兵紛紛落馬，隨即架起了雲梯，宛若洪峰壹般冒著箭雨朝城墻沖殺過去。
　　女真人的士氣顯然高了許多，在他們的帶動下，配軍總算穩住了陣腳，壹架架雲梯在不間斷的箭雨中搭建而成，雲梯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開始攀爬，滾木、巨石落下，雲梯上的人發出壹陣陣悲鳴，有的雲梯被城墻上的宋軍掀翻，整個雲梯翻到，雲梯上攀爬的女真人、配軍發出最後的哀嚎。
　　宋軍開始集中用手弩射殺城下的敵人，而大量的火油也傾瀉下去，隨即火把落下，轟的壹聲，巨大的火焰開始燃燒，戰爭的殘酷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包括宋軍，包括金軍。偶爾會有女真人殺上城墻，壹支支由校尉組織起來的後備隊毫不猶豫地將他們趕下去，壹旦有女真人出現，所有的弩手便會不自覺地大吼：“校尉，校尉在哪裏！”
　　小小的混亂，在壹聲聲回應：“校尉先上。”之後立即穩定下來。
　　所有人都已經殺紅了眼，戴著鐵殼範陽帽的校尉越來越多，這些人在城墻道上來回奔走，他們的出現，將整個城墻組織成壹條血肉長城，讓女真人無機可趁。
　　女真人悲哀地發現，他們面對的敵人並不簡單，當年對付契丹人的時候，壹旦有女真人登上城墻，遼軍就開始恐慌起來，那是出於對女真人發自內心的懼怕。可是很明顯的是，現在的宋軍完全不同，這些人無比的頑強，登城的女真人剛剛落地，便有無數人提刀迎面斬殺過去。
　　金軍的配軍到了後來，完全撤下，全數換上了落馬的女真騎兵，數萬的女真人瘋狂地攀城，冒著箭雨和炮火，猶如粘在方糖上的螞蟻，密密麻麻。
　　周處親自帶著壹隊校尉趕來，登上城樓，大呼壹聲：“我在城在！”
　　“我在城在！”各個角落，無數人爆發出大吼，金人瘋了，水師也瘋了，當大量的女真人攀上城墻，城墻各處，都是瘋狂的鏖戰殺戮，當壹個人倒下，立即有第二個第三個人接替他們的位置，逝者最後壹聲哀嚎，不是悲鳴，卻像是最後的囑咐……殺！
　　鏖戰壹直持續到了晌午，金軍的攻勢已經漸漸緩慢下來，城中無數百姓蜂擁前來送上了酒食犒勞軍士，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所有人的榮辱生死已經完全寄托在這道城墻上，也寄托在這些臉上凍得青紫饑腸轆轆的守軍身上，女真人的欺壓，誰也不想經歷第二次，這種自發的犒軍，比任何時候都要真摯。
　　下午的時候，風雪漸漸小了壹些，女真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吹起了號角，更大的攻勢開始，其他城墻段的校尉列隊趕赴，炮聲隆隆之中，在城墻上，所有人都瘋狂了。
　　如冰錐壹般的長刀刺入體內，帶著血色的眼眸貪婪地最後看壹眼這銀裝素裹的世界，壹名校尉倒下，發出壹陣大呼：“報仇！”
　　“報仇！”
　　回應大吼聲連綿不絕。
　　風雪依舊，城墻上積壓了壹具具分辨不清的屍首，在夜晚降臨時，金軍終於如潮水壹般退出去。
　　完顏阿骨打鐵青著臉，他壹人壹馬，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那蒼涼的人身馬影，整個人凍得青紫，渾身僵硬不動，頭上暖帽上覆了壹層層積雪也無動於衷。
　　那壹雙仍然銳利的眼眸，散發出滔天的狠唳，仿佛壹匹餓狼，在曠野之中咆哮：我的鐵騎無堅不摧；我的刀鋒指處，所向披靡；我是白山黑水翺翔的海東青；是草原上的王者。壹群南人，壹群南人怎麽可能能阻擋我！
　　完顏阿骨打帶著不可置信，帶著壹絲狐疑，帶著不甘，終於還是長嘆口氣，才打馬回營。
　　金軍的士氣，在風雪的吹打和徒勞無功的攻城戰中已經消耗壹空，夜幕降臨，天氣更加冷冽，凍得發紫的金人相互擁蔟在帳中取暖，沒有壹點聲音。
　　沒有取暖的皮裘，糧秣也開始短缺了，軍中開始殺起馬來，自然是先從配軍開始，之後是金軍，壹匹匹戰馬在雪地裏由他們的主人砍倒，發出最後的哀鳴。
　　大帳中的完顏阿骨打，仿佛蒼老了十歲，他的脾氣很暴躁，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而在這時，壹封急報傳來，完顏阿骨打接了急報，隨即渾身顫抖，眼眸中閃出悲慟：“召集眾將！”
　　他咬牙切齒地發出了聲音。
　　將軍們紛紛進賬，面容緊張，完顏阿骨打的眼眸在帳中掃視，壹腳將身前的桌案踢翻，揮舞著拳頭，瘋狂地道：“臨璜府陷落！”
　　所有人壹時間不由地呆住了，臨璜府沒了，金國完了……
　　這是第壹個念頭，正如天柞帝丟失了臨璜府壹樣，遼國也隨之土崩瓦解，雖然還在茍延殘喘，但是遼人畢竟立國數百年，根基深厚，可是對大金來說，臨璜府的陷落，對這個完全沒有根基，只是憑借著殺戮而稱雄於世的女真人來說，只怕並不會比遼人好更多。
　　更何況，臨璜府壹旦陷落，太後、宗室、貴族甚至是在場所有人的家眷也足以讓人憂慮重重。
　　有人長出壹口氣，隨即悲慟大哭起來，這哭聲開始蔓延，整個大帳，居然傳出連片的哭聲。
　　便是這些豺狼，也有珍惜的壹切，有父母妻兒，而現在，宋軍將他們所有的希望盡皆打破，攻陷臨璜，不止是讓金國徹底地土崩瓦解，更是擊中了女真人的軟肋，讓他們徹底地崩潰。
　　完顏阿骨打的臉色陰晴不定，隨著將軍們的陶陶大哭，眼中也不禁落出幾滴淚來，他的母親，他的嬪妃，他的兒女，如今全部落入宋人的手裏，便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發出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