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月照孤墓，禍害千年

　　西風的深山。
　　少年坐在猛虎旁邊。
　　他太累了，哪怕身上臟兮兮血糊糊的，也要往後躺下先調息休息壹會兒，然後再找地方洗澡。
　　他隨意摘了根枯黃的勁草叼在嘴邊，壹晃壹晃著，目光瞥過虎妖身後瑟瑟縮縮的六道陰影。
　　那顯然是倀鬼了。
　　倀鬼六道，恍如壹家六口，少年少女，壯漢美婦，老者小童……
　　這六只倀鬼面對主人的主人，顯然都有些不知所措，遠遠地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彎著腰。
　　白山只看了壹眼就收回了視線。
　　倀鬼，被噬於虎，卻心有怨恨，故而引來更多的人任虎吞食。
　　顯然，倀鬼很可憐，卻又很可恨，可謂是惡。
　　而吃人的老虎，對人而言，也絕對算是惡。
　　可自己卻成了它們的主人。
　　白山雙手枕頭，發出壹聲自嘲的笑，“真沒想到有壹天我居然也會成了惡人……”
　　四米長的黑紋白虎趴在地上，看著主人，很疑惑主人為什麽突然說他自己是個惡人，它扭著虎軀，用爪子“啪嗒啪嗒”地撥弄著黑色的鎖鏈，又擡爪挖了挖脖子處的鐵圈。
　　怯生生的聲音在白山腦海裏響著：“主人，妳修煉好啦？”
　　“好了。”
　　“那……開，開，開……”虎妖雖然不明白怎麽就修煉好了，但它也管不了那麽多，只想打開鎖鏈。
　　“等天黑。”白山回了句。
　　虎妖怯生生道：“那……肉？”
　　白山瞥了壹眼虎妖，養這東西就好像養個車似的，車要加油，虎要吃肉。
　　白山隨口問：“過去怎麽解決的？”
　　虎妖在白山腦海裏回應道：“倀鬼引的。”
　　白山問：“人嗎？”
　　虎妖點點頭。
　　白山掃了壹眼，奇道：“骨頭呢？”
　　虎妖道：“太餓了，連骨頭壹起吃了……”
　　白山楞了楞，本能地想問對方是不是盜匪。
　　如果是盜匪的話，那麽他就覺得自家的虎妖沒有作惡，不算太壞，那麽他就好像也變得正義了起來。
　　但如果是周邊的獵戶呢？
　　白山仰面看著天空，折騰了大半天，臨近傍晚，這陰天竟是轉晴了，厚重蒼紅的晚霞鋪滿長空，如燒到盡頭的火焰，呈現出壹種糅雜著灰燼的深沈。
　　天雖放晴，卻快黑了……
　　良久……
　　他終究沒有去問虎妖吃的是什麽人。
　　他已經想好了。
　　就當壞人吧，反正又沒得選，他不可能不用虎妖。
　　即便虎妖真吃過無辜之人，他也不可能為那些人報仇。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希望他和妙妙姐都能活上壹千年。
　　不過，他也不可能違背自己的想法……
　　“中王，以後不許吃人了。”
　　“啊？？”虎妖大驚失色，“那吃什麽？！”
　　白山道：“我給妳肉。
　　至於活物，需得我同意，妳才能吃，回去了……有機會我給妳列個表，表上會規範妳的飲食。”
　　虎妖：……
　　它扭著身子，用壹雙爪子“啪嗒啪嗒”地玩著鎖鏈，似是在發出無聲的抗議。
　　白山忽地厲聲道：“妳若敢再吃人，我就壹念打散妳的神魂！”
　　虎妖頓時不動了，“嗖”地壹下子坐直了，乖巧的像壹頭正在拉屎的大貓。
　　白山從芥子袋裏丟出十斤肉，然後微微閉上眼，躺了壹會兒，這才恢復了些力量。
　　不覺，夕陽已去，星河漫天。
　　白山在黑暗裏睜開眼，盤膝而起，靜坐片刻，然後深吸壹口氣……
　　本來吃好肉也趴著的虎妖驟然炸毛了，這是壹種強大威脅就在身邊的本能反應。
　　虎妖看向威脅的源頭，那正是主人。
　　此刻坐在夜色裏的主人，周身散發著壹種恐怖的氣勢，明明只是個勉強脫離了瘦弱範疇的少年，卻好似壹只披著人皮的兇獸。
　　虎妖急忙坐直了壹點，以表示自己的態度很端正，對主人也很恭敬。
　　白山身形壹動，便是出現在了虎妖身邊，右手猛探，化作壹道撕裂黑暗的魔手，直接抓在了虎妖脖子上的鐵圈處，雙指如斬金斷鐵的利爪，猛力鉗下。
　　叮！！！
　　壹聲沈悶的裂響。
　　掛在虎妖脖子上的項圈頓時裂開了。
　　虎妖楞住了，主人好猛啊。
　　白山也是稍稍楞了楞，但轉念壹想就明白這個枷鎖很可能是基於“自己練成猛虎嘯夜篇”的前提而設計的。
　　換句話說，只要他練成了這功法，就可以直接打開枷鎖。
　　不過仔細想來，若是他用“坐忘”加“鯨吞氣”能不能開呢？
　　可是，若是他沒有修煉其他功法，又如何懾服虎妖？
　　如此說來，這兩樣即便沒被完全考慮進去，卻也至少有部分被考慮了。
　　可是，“九層”和“九層大圓滿”似乎是兩種境界，而“夜魔”這種力量只有在達到“九層大圓滿”才能領悟，那是否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了呢？
　　若是沒有考慮的話，那自己還是打不了這鎖鏈……
　　也許，這根本就是要小梅姑娘來解開的？
　　算了，不想了。
　　越想越亂……
　　虎妖擺脫了束縛，搖頭晃腦甩著尾巴地往遠跑去，六只倀鬼急忙隨著虎妖而去。
　　白山並不擔心它逃跑，這虎妖只是悶太久了，所以去活動下筋骨。
　　他起身，循著水聲，來到壹條山泉邊，然後解開鬥篷……
　　鬥篷上又是血又是他身體裏的汙漬，就算洗了也沒法穿了。
　　“中王！”
　　他在腦海裏喚了聲。
　　沒多久，壹陣旋風從遠處“嗖”地壹下刮了過來。
　　虎妖帶著六只倀鬼抵達了。
　　白山道：“幫我收集壹點幹燥的枝幹，我要生火用。”
　　“嗷嗚~~”虎妖正興奮著，甚至都沒在腦海裏回話，直接就搜集去了。
　　白山則是穿著內裏的衣衫直接躍入泉水中，清洗起來。
　　他取出面具，又好好地洗了會兒，但染血太多，無論怎麽洗，那木面具總歸帶著許多紅絲，好像淩亂的血痕，很是駭人，而衣衫上雖然沒有印入多少血漬，但卻黑糊糊的，這倒是勉強能洗幹凈。
　　未幾，虎妖叼著不少柴火跑了過來，堆成小簇。
　　白山取出芥子袋裏常備的火折子，升起篝火，待到火焰熾熊熊了，他把鬥篷丟進去，燒了個幹凈。
　　然後，他從水中起身，也不用深吸壹口氣，就發現力量正處於大幅度增強中。
　　“這是來自‘夜魔’的力量，只要在夜晚，我就會壹直處於0.6-1倍的力量增幅之間，而且沒有額外的代價……這種力量，太可怕了。”
　　白山之前要用真氣烘幹衣服的水份，還需要借助“鯨吞氣”，可現在他只是稍稍運氣，龐大的真氣就如大江海潮，翻湧噴薄，白茫茫的霧氣包裹住壹個瘦弱的輪廓，未幾……他的衣裳就都幹了。
　　他仰頭，看了眼正傾瀉而下的月色，長舒壹口氣，算是恢復了壹半以上的精力，再回去睡壹覺那就都齊全了。
　　不過……
　　他忽地縱身而起，坐在虎妖身上，壹揮袖，勁風卷起篝火，使之熄滅。
　　“回去之前還是先去看看三縣剿匪的情況吧。”
　　“古霜原是個厲害的人，應該沒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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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後。
　　崔嵬幽黑的山巖上，月光穿破陰雲，化作壹條條皎潔的光柱，投落在落滿屍體的不歸峽中。
　　峽上的高崖上，壹只森然而巨大的黑紋白虎正靜靜站著，毛發在風裏飄揚，充滿了力量感。
　　白山坐在這近乎四米的虎妖背上，默然地俯瞰著腳下的戰場。
　　“下去看看。”
　　壹聲令下，虎妖頓時動了。
　　踏！
　　踏！
　　踏踏踏！！
　　虎妖在絕壁之間，快速地縱越，很快落在了地上，然後踏著爪子，走向前方的屍山血河。
　　它走了走著，喉嚨處就傳來咽口水“咕嚕”聲。
　　白山隨手從芥子袋抓了塊肉，丟到它嘴裏。
　　虎妖壹口吃下肉，然後邊咀嚼邊走。
　　白山則是四處看著。
　　忽地，他拉了拉虎妖的頸毛。
　　虎妖頓時停了下來。
　　白山側頭看去，瞳孔緩緩收縮。
　　月光下，丈八大矛折成兩截，斜插在地上，而在地上的還有兩截屍體，那屍體好像是被某種巨力撕開的。
　　屍體的前半截是個魁梧的男子，他雙目猶然瞪著，怒意沖冠，睚目欲裂，憤憤地看著天空，不肯瞑目。
　　白山沈默良久，從虎妖身上縱身而起，來到那屍體前，擡手撫過他的臉龐，讓他合上眼，繼而從芥子袋裏抓出壹壇柳葉燒，拍開封泥，在那屍體前撒下壹潑甘醇火烈的酒水。
　　他對屍體頷了頷首，道了聲：“古大人，走好。”
　　說罷，他收回柳葉燒，又重回虎妖身上，拍了拍虎頭道：“往裏跑。”
　　虎妖奔騰起來，卷起壹陣惡風，馱著主人往不歸峽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