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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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零六章 留書不知暑已至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舊書樓樓下人來人往,樓上安靜如常。
  書架上的書是線裝舊書修行珍籍,書裏夾著的紙是書院學生常用的尋常薄紙,筆墨與硯安靜擱在西窗畔的案幾上。女教授坐在東窗下恬靜簪花,少年盤膝坐在地板上冥思苦想,偶爾起身在紙上寫上幾句然後塞入書冊中。待入夜時又有另壹胖少年悄然而至,看到留言後便會去西窗下回上廖廖數句或是洋洋壹篇大言。
  或娟秀清麗或狂放縱橫的字跡在那些紙上不停塗抹,寧缺和陳皮皮這兩個並不知道對方身份的家夥,就用留書這種方式不停進行著交流,而春末夏初的時日,就在他們的壹筆壹畫壹嘲壹笑間悄無聲息地溜走,平靜而美好。
  ……
  ……
  “無名兄,能不能有什麽法子把書中劍意柔順些?”
  “白癡,如果能柔順還叫什麽劍意?另外妳昨天那道關於草地與母牛的數科題……太怪了,什麽叫數量之間的關系?”
  “白癡,不要把不懂的東西都稱為怪異,另外真沒有什麽方法能夠通竅嗎?我還是不怎麽相信昊天老爺會對我這個天才如此不公平。”
  “有倒確實有,但妳還是不要抱任何希望。天才與白癡只在壹線間,但凡抱有這種希望的人,無論他是不是天才,最後都會變成可憐的白癡。另外我還是要重申壹遍,前天妳那道數科題真的有些怪,沒有質樸美感。”
  “我聽說魔宗他們用的路數不同,並非求諸與天地之息相呼應,而是試圖把天地之息納入體內,體內無竅之內用這種方法,能不能踏入修行道?另外下面是我給妳出的第三道數科題,請認真些解,不要總找我要答案。”
  ……
  ……
  “這道題只不過是蒙學水平,妳是不是在羞辱我?關於魔宗的事情,我必須警告妳,在書院中還好,若在外間妳提也不要提這兩個字,不然妳會被天下正道強者們追殺的很慘,另外我必須笑瞇瞇地告訴妳,即便是魔宗納天地入體內的修行法門也需要諸竅皆通,如此方能讓天地之息貫通於體內。”
  “這真是令人感到遺憾的事情,我本以為能有些別的道路可以走。”
  “能想出用永字八法來解字,妳也算是個劍走偏鋒的家夥,我還真擔心妳被逼著急了跑去修魔,所以妳不應該感到遺憾,而應該感到慶幸,不然若妳墮入魔道,或許日後我可能將不得不提劍把妳劈成三半。”
  “妳說的有道理,我感覺很失望。”
  ……
  ……
  “話說咱們這也算是筆友了吧?為什麽妳從來不問我是誰?難道妳這小子壹點好奇都沒有?妳就沒覺著能和本天才認識是壹場大機緣?”
  “我對別人的事情向來不怎麽好奇,另外妳也沒有問過我是誰。”
  “好吧,妳是誰?來自哪裏?在書院幾舍?家中可有漂亮姐妹?”
  “我叫寧缺,來自渭城,書院丙舍,家中只有個小黑炭侍女……妳又是誰?來自哪裏?妳家中可是已經有了悍妻猛妾,所以妳才如此憎恨女人?”
  “我叫陳皮皮,來自西陵,然後,沒有了。”
  ……
  ……
  “聽說五年前有名西陵考生拿了六科甲上,全書院教習都跑出來圍觀,因為那是百年以來最好的成績,難道那個人就是妳?”
  “正是在上,妳現在是否對我油然而生敬畏崇拜之情?”
  “我考了三科甲上,兩科丁末,壹科棄考,據說也是書院百年以來獨壹無二的成績,既然如此,我憑什麽要敬畏崇拜妳?”
  “……三科甲上好考,能考出兩科丁末,壹科棄考出來,還真真是難得壹見的生猛水準,算妳狠,我暫時承認妳有與我平等對話的資格。”
  ……
  ……
  “妳是西陵人,為什麽要跑到大唐來讀書?”
  “我出身西陵壹個大家族,家族的家業大到妳無法想像。妳知道的,像我這種天才,肯定壹生下來就註定要繼承家產,但問題在於,我還有位同樣極具天才,只比我差了那麽壹點點的兄長,更關鍵的是,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這位兄長便待我極好,處處事事照顧我疼惜我,全不因為族中長輩決定把家產交給我繼承而有絲毫怨言。我根本不想繼承這份家業,我覺得兄長才是繼承家業最好的人選,但族中長輩根本不允許我拒絕,我在西陵家中呆的時間越長,兄長對我越好,我就越覺得難受,所以十歲那年幹脆偷偷溜了出來。”
  “十歲溜出家門,難道妳家中長輩不四處尋妳?”
  “怎麽可能不尋,既然他們尋不到,那就壹定能猜到我躲在書院中。妳呢?妳又是為什麽進書院,前些日子為什麽又那般拼命?”
  “進書院當然是想做帝國官員,當然更想修行,至於為什麽這般拼命,是因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不拼命,以後說不定就會沒命。”
  “什麽事兒會這麽麻煩?”
  “那就是不能告訴妳知道的故事了。”
  ……
  ……
  舊書樓西窗畔的墨紙留書交流,從最開始的修行數科互問,漸漸進展到對彼此生活的好奇,隨時時光輕輕漫過,用了那個藥方的寧缺身體快速好了起來,再也沒有咳嗽,兩個依然還沒有見過面的年輕人,關系也變得越來越熟稔無羈。
  時日入暑,氣溫變得越來越高,西窗不知何時已經關閉,將樓內籠罩在壹片幽暗之中,寧缺看著這幾日那廝在紙上的留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發現了壹個令人震撼的細節:叫陳皮皮的那廝說家族尋不到自己,便壹定能猜到自己躲在書院裏,這句話間接表明,對於那廝的家族而言,世上就沒有他們尋找不到的地方,只有像書院這種神聖高遠之地,才能令那個家族有所忌憚。
  “西陵神國……哪裏有這般強大的家族?”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卻是不得其解,然後接著向下望去。昨天下午他第壹次在信中問道是否能見面,如今確定對方在二層樓內,自然有些好奇信中的回復。
  紙上留著昨夜某人的筆跡:“等妳什麽時候能進二層樓的時候,自然就能見到我。”
  寧缺搖了搖頭,提筆回復道:“問題在於……我怎麽才能進二層樓。”
  昊天不公,令少年身體內諸竅不通,無論他再如何別有心思以解構方式觀書,以大無畏精神搬山挖洞,始終都未曾在修行道路上真正向前壹步,此時看著二層樓三字,他的心情不免還是有些黯然。
  擱筆起身看著四周安靜的書架,他自嘲壹笑,輕聲壹嘆,心想自己站在二層樓上想著二層樓在哪裏,這真是壹件有趣而又無趣的事情啊。
  忽然他的眉頭微微壹蹙,註意到身旁不遠處那道靠著山墻的書架下方地面上有道淺淺劃痕,深色的木地板上那道劃痕極淺極淡,如果不認真去看還真的很難發現。
  寧缺沈默片刻後走了過去,蹲下用手指輕輕壹摸,確認應該是常年累月磨擦的結果,擡頭望向沈重的書架,摁在劃痕上的手指輕微顫抖起來。
  書架兩側刻著壹些樣式繁復卻意味難明的花紋,紋飾內積著經年的灰膩,驟圓陡方沒有什麽具體的形狀,顯得極為拙陋難看。舊書樓飛檐雕棟每壹細節都極為精美,偏生這道臨墻書架上的紋飾卻是如此粗鄙,他愈發覺得古怪,手指緩緩摸了上去,然後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指間傳來的每壹種觸覺。
  難道書架後方就是傳說中的二層樓?難道墻後才是真正的書院?
  “妳可以試著把這書架撬開,看壹看後面是什麽。”
  寧缺霍然睜開雙眼轉身望去,發現那位溫婉小巧的女教授不知何時悄無聲息來到自己身後,用溫和甚至帶著幾分勉勵的目光望著自己。
  他不知道女教授溫和寧靜目光的真實意思,苦笑看了壹眼書架上的那些紋飾,腦中偶有光亮閃過,想起自己在朱雀大街上看著朱雀繪像,在皇宮裏看見那些檐獸時的感受,隱約猜測到壹些事情,哪裏還敢做什麽大不敬的舉動。
  ……
  ……
  時間現在已經走到了天啟十三年的盛夏,寧缺和桑桑來到長安這座雄城已有數月,開了壹家老筆齋,順利進入書院求學,每天吃些剩飯剩菜,似乎生活根本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來自邊城的少年軍卒跟著某人冒著春雨去殺了壹夜,進了壹次皇宮,在舊書樓上與那些修行典籍苦戰了好些個日夜,他見到了壹個更大更壯闊的世界,結識了壹些有趣的人物,無論視野還是精神都與以前有了很多不同。
  最重要的是在這數月裏,他送走了自己人生中第壹位朋友,殺死了禦史張貽琦和陳子賢,邁出了復仇道路上的第壹步,非常幸運的是,這兩個人的死亡似乎尚未驚動大唐帝國官府和那位強大的夏侯將軍。
  “天太熱了,長安城就這點不好。”
  躺在竹椅上看著頭頂繁星,寧缺擦掉臉上的汗水,搖頭說道:“壹直要到晨時天氣才會涼些,妳說那個茶藝師宅旁有方小湖,會不會比我們這兒舒服些?”
  桑桑接過毛巾在涼水桶裏沁了沁,低聲說道:“少爺,難道妳就因為他家涼快些就要去把他殺了?報仇這種事情……真那麽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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